向婉在听完向宇的转述后，半晌没有说话。她没想到案件的真凶竟然是那个看上去柔弱文静的黄巧巧。但，黄巧巧对此却毫无印象。她是专业的医生，既有精神病学的经验，又有心理学的知识，分辨得出黄巧巧是真忘记了还是假装的。
“你们可以对黄巧巧进行问话。但估计不会有什么结果，她对于她妈妈的死一直都还没有办法接受。更重要的是，真相对于目前的她来说，无疑是一次灭顶之灾。”向婉皱着眉头说道，“她的病症，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重度抑郁，病源很可能是来自于母亲的严厉管教及对刘雨竹之死的愧疚。单相的外源性的抑郁症，如果解除了令她心底里的纠结和困扰，有很大的几率痊愈。我不明白顾婆是怎么影响一个心智正常的人产生幻觉，并具备伤害他人的能力的。”
“证据都摆在那里，血衣是她的，凶器上的指纹也是她的。据我们推测，当晚行凶之后，她还去浴室洗了个澡，所以血衣在洗衣机里，而浴室地面上竟无明显的血迹。如果不是有你这位权威专家两次鉴定她精神方面确实存在问题，我们有理由怀疑她是否是有预谋地进行了这次谋杀，并在谋杀后清洗了相关痕迹。我还是想再确认一下，有没有可能是她假装的？并利用了顾婆，让我们以为她确实是精神错乱了。”向宇不确定地看着他的姐姐。
“你们不是去她之前就医过的博慈调查过吗？那位萧医生如今在精神病学界可是有些名气的。诊断结果也是重度抑郁吧？何况如果一切都是她假装的，那她除了必须有极其精湛的演技之外，还必须对抑郁症有十分详熟的了解。黄巧巧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我都是靠数十年的学习及看诊经验的累积才对抑郁症有了这么一点了解，我不认为一个在有强控制欲的母亲的监督下，她能有时间学习到这么多非学校科目类的知识。对了，她的治疗记录呢？拿来我看看。”向婉手一伸，向宇很快把从博慈带回的诊疗记录递了上去。
“诊断几乎和我的一致，用药也没有问题。碳酸锂、舍曲林、思诺思，都是常用的抗抑郁类药物。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向婉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放下手里的诊疗记录，擡头看向一旁皱着眉头不说话的向宇：“不想这些了。精神病学实在太复杂！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不要告诉她真相。作为医生，我不建议现在告诉她。她目前的心理承受能力相当的脆弱。在给她做检查的过程中，我发现她曾经有过自杀的行为。我想，这也是冯琪芳为什么会带她去住院的原因。”
向宇沉思良久，摇了摇头。
“她才十六岁，鉴于她的病症，警方没有必要做那个放下最后一根稻草的人。但是，例行的问话还是要做的。”
向婉耸耸肩，表示请便。
果然，黄巧巧对于自己周日晚上为什么没有返校、为什么会留在家里一无所知。那个晚上，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片空白，她甚至都不记得周日白天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记忆仿佛出现了断层。她是怎么作案的，她为什么要砍死自己的母亲，暂时只能是个谜团。而向宇少见的希望这个谜团能永远不要破除，因为一旦解了，也就意味着黄巧巧自己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能活得轻松一些。
龚明旭带着人从顾婆的家里搜出了好几本影集。那里面大部分都是刘雨竹和黄巧巧的合影。两个人虽然同龄，黄巧巧却更像是个乖巧的妹妹，依着姐姐甜甜的笑着。刘雨竹却是板着一张小脸严肃地看着镜头，很少有笑容。
向宇随手翻了翻，突然看到一张刘雨竹露齿而笑的照片，单人的。应该是手持着相机的人，乘其不备拍下的。那笑容分外的明媚，像极了盛开在阳光下的向日葵，也像极了白墨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自然地就想到了白墨。论五官，这两人没有一处像的，但笑起来的样子却一样能让人暖到心里去。怪不得黄巧巧对白墨有那么深刻的印象。向宇暗暗想着，这次破案也得亏有他，不知道他现在干嘛呢。
“老大，客厅里出现的另外一枚指纹，郭姐验过了。不是顾婆的。”龚明旭手里拿着张报告走了过来。
“不是顾婆？那会是谁的呢？”向宇接过他手里的报告仔细看了起来。
“没问问那栋楼里的其他人，周日那天，有没有看见什么人出入过黄家？”
“问了。大热的天，大伙都在屋子里孵空调呢。都说没听见什么特别的动静，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过她家。”龚明旭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又道：“你说会不会是什么推销员之类的？”
向宇没说话，把报告塞回他手里，起身就往办公室外走。
“老大，干嘛去？”
“买菜去！冯柘那里交给你了，把真相告诉他们。也把我姐的建议告诉他们。”
“那黄志武呢？”
“放了吧！案子都破了，咱也没理由再扣着人家了。冯家人会给他教训的。”
等龚明旭回过神来思考五指不沾阳春水的老大为什么会去买菜的时候，向宇已经连人带车跑没影了。
白墨蜷在沙发里，看着透过窗帘照在地板上的阳光一点一点地从脚底移到墙角，最后消失无踪。他害怕黄巧巧会来质问他，为什么要把她告诉他的秘密告诉警察。他觉得自己背叛了黄巧巧，黄巧巧一定不能原谅他，正如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我是一个多么卑贱的人啊！我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呢？怪不得所有的人都要背弃我，我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为什么不去死呢？
眼泪从眼角滑落。太阳下山了，余晖还在。映着天边的晚霞，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漂亮得不像话。只要推开那扇门，从阳台上跳下去，一切就能解脱了。他闭上眼睛，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身体，不断地念叨着“不能死！我还不能死！”。可是能从痛苦中解脱的诱惑实在太诱人了，手臂渐渐地松了，身体不受控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叮咚叮咚”的门铃声。
“白墨！在家吗？快开门！”
向宇？这回他听出来了，是那个刑侦队队长的声音。黄巧巧告诉他的秘密，他就是出卖给他的，他来干什么？
“白墨！在不在？”
门铃声改成了敲门声，敲门声又过渡到了砸门声。隔壁蔡婶鄙夷和厌烦的眼神在脑海中闪过，白墨强撑着站起身，咧了咧嘴角，走过去打开了门。
“你怎么了？”向宇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嘴角虽然微笑着，眼睛确实肿着的。这人只怕是又哭过了。怎么这么爱哭呢？明明笑起来那么阳光。
“没什么。你拎着这么多菜到我家来干嘛？”白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里的大包小包，透明的袋子一看即知都是新鲜的菜蔬。
“借你家厨房用用。”向宇没再追问，神秘一笑，就自顾自地往人家厨房里钻。
“你家燃气灶坏了？”白墨还是没弄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没坏，但我懒得收拾。你先去看会儿电视吧，很快就好。”向宇不再给他发问的机会，放下手里的袋子，便把人推到了客厅沙发上，还贤惠地帮人把电视机打开了。
电视上正在播出一档综艺节目，女主持“哈哈哈”的笑声，在客厅里环绕。厨房间时而传来阵阵“滋哩哗啦”的炒菜声。厨房门没有关严，香味透过缝隙，钻进鼻孔，引得一天未进食的胃开始咕噜噜地叫唤了起来。
这是家的味道！白墨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是有多久没有在家里听到做饭的声音了？是有多久没有在家里闻到饭菜香了？就连那一丝丝挣脱了抽油烟机的油烟味，都让他这么的想念。
爸爸！白墨对着空气无声地叫唤了一声。他知道，厨房里的那个并不是自己的父亲，但因这熟悉的味道，连带着这个人，也变得可亲了起来。
“开饭了！”
厨房门打开了，戴着一条印着海贼王主角路飞头像围裙的向大队长，端着两盘菜走了出来。“帮忙端菜去！”熟撚地仿佛这是他的家一般。
白墨并不介意，笑了笑，真去帮忙了。
杭椒炒牛柳、农家小炒肉、韭黄炒鸡蛋、鸡毛菜炒清水油面筋、鱼香肉丝，还有一道土豆排骨汤。道道都是家常菜，但道道都馋得白墨直流口水。
白墨被惊呆了。他没想到明明连自己的房子都收拾不干净的向大队长，竟然做得一手好菜。他还记得第一次到向宇家做保洁时，那堆了一客厅的外卖餐盒。他以为他和他一样，都是油盐酱醋不沾、只会张嘴吃的少爷。
“尝尝看，好吃吗？”向宇夹了一筷子杭椒牛柳到白墨的碗里。
“好吃！”白墨吃完那一筷子杭椒牛柳眼睛都亮了，再顾不得疑虑和客套，大肆朵颐了起来。
向宇见他埋首于饭菜中，连话都顾不上说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
“那个……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家常菜了。”白墨涨红了脸，嗫嚅着跟向宇解释。
“本来就是做给你吃的。你这么喜欢，下次再给你做。”向宇几乎要伸出手去再摸摸他的头顶了，竟然还会脸红！
“哎？特地做给我吃的吗？”吃饱了肚子的白墨终于回过了神，“为什么？”
“谢谢你帮我们破案。如果不是你，我们没有这么快找到那把凶器。”向宇正经了脸色，郑重向白墨道谢。但真正的原因，他没说。他担心他，尤其是猜到向婉和他之间的关系后。
“凶器？你是说……”白墨不疑有他，听他说完，脸上红潮退去，一下白了。
“就是黄巧巧跟你说的那把屠龙刀，是顾婆送给她的一把宽柄菜刀。”
向宇把案件的真相简单跟白墨复述了一遍。
“那黄巧巧呢？她会怎么样？”白墨紧张地看着向宇。
“鉴于她目前的情况，我们并没有告诉她真相。她现在由她外公外婆照顾。”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她有重度抑郁症吗？她根本就没有能力动手啊！”白墨还是不敢相信竟会是黄巧巧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这个连向婉都还没有弄明白。”一想到案件还存在疑点，却又找不到方向，向宇也有些气闷。
“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其实凶手并不是她？”白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希冀。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她。其实，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心里也有了猜想不是吗？”向宇定定地看着他，右手还是忍不住伸出去，摸了摸对面那颗柔顺的脑袋。令他惊讶的是，白墨竟然主动在他的手掌下蹭了蹭。
蹭完，白墨自己也愣了，怎么就那么顺其自然地凑上去蹭了呢。
“我……我只是觉得那把刀可能有问题，但是没想过巧巧会是凶手。毕竟只要知道那把刀的存在的人，都有可能借刀杀人不是吗？”为了缓解尴尬，白墨迅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你忘了巧巧告诉你，那把刀是她的秘密？她也不过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吧。”向宇看他着急又认真的辩驳，觉得很有意思。右手的掌心还留有刚才顺滑的感觉，头发这么柔软，应该是个脾气很温顺的人吧，但竟然能在盛夏天里徒步走那么远，现在竟然还质疑起警察的办案能力了。向宇觉得自己越来越想了解白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但有没有可能是她的爸爸在巧巧不知道的情况下知道了刀的存在呢？”白墨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依然认真地推测着。
“黄志武并不知道这把刀的存在。他在黄巧巧房间里翻找的是一份婚前财产协议。有了这份协议，鉴于他出轨的证据，黄巧巧的外公，可以令他身无分文。”向宇说着说着也认真了起来。
“黄巧巧未来会怎么样呢？”白墨说完就沉默了。他想起了自己，很多人都说他的父亲是被他害死的。光是流言就已经让他痛不欲生，那么黄巧巧呢？亲手弑杀了自己的母亲，一旦哪天知道了真相，或者想起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她要怎么办？他不认为那个笑得那么腼腆、一口一个“小哥哥”的小女孩，会是一个残忍弑母的人。
“她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她还有爱她的家人。而无论她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每个人都要为曾做下的事承担责任。勇于面对才有可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向宇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不早了，厨房的战场留给你来打扫。需不需要我留下来陪你？”
“哎？”白墨惊讶地擡起头。
“怎么？你不会指望我这个家里一团乱的人来收拾吧？”向宇坏笑着看他。
“不……不是。你要留下来？”
“你想我留下来吗？”
“不……”
“今天难得下回厨房累得我浑身酸痛，不高兴开车了，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吧。”向宇不等他拒绝，自顾自地往人沙发上一躺。
白墨有些无奈地看着耍赖的向警官，心底里却是有些高兴的。有人陪着，还不错！
白墨去厨房间收拾，向宇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在沙发上眯着，电视里的节目换成了已经循环播放无数遍的一部宫斗剧。
就在贵妃娘娘叫嚣着要赐一丈红的时候，茶几的角落里白墨的手机屏幕闪了闪，一条短信弹了出来。
“恶魔的种子开花了。”
来自一个未保存的手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