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回忆到这里，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要说了！”沈一南突然大声阻止了赵清。他不顾自己的臂伤，一把把人拽进怀里，轻声安抚：“没事了，不要怕。事情都过去了。”
赵清小心挣开他的怀抱。
“南哥，你总是跟我说事情都过去了。要是真的过去了，你又怎么会……”说到最后一句似有不忍，他咬住了嘴唇不说话。
向宇没吭声。这是属于赵清和沈一南的回忆，赵清这么恐惧，沈一南这么排斥，显然它并不美丽，甚至可能是不堪的。但他相信，在赵清踏进这间病房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决心把回忆再翻出来了。
“不是的！我真的没想要杀他！就算想过，我也没真的想要动手！”沈一南着急地解释。自清醒后，无论是面对医生，还是警察，甚至是自己的母亲，他都没这么迫切地澄清过。
“我不知道今天的我是怎么了！我也完全记不得今天早晨自己都做了什么事。等我醒来，我就在医院里了，所有的人都告诉我，我杀了人。清清，相信我，那件事真的过去了。我是讨厌徐凯，但我真的不在意那件事了。我也不希望你还在意，明白吗？”
看着沈一南焦灼的眼神，赵清“哇”一声哭了出来。因为哭得太用力，他腿一软就地一坐，仰着脖子哭得跟个三岁的孩子似的。
“清清，怎么了？”沈一南急得掀开被子就下了病床。
“呜呜……南哥，你……你怎么下床了？”赵清抽抽嗒嗒地站起身，要把沈一南扶回床上去。
“你哭什么？”沈一南站着不动，眉宇之间全是担忧。
“你……你好久没有跟我说过这么多话了。”说着说着，赵清竟是又要哭过气儿去。似乎沈一南刚才一口气跟他说了那么多的话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又好像是为了发泄之前被冷落的委屈。
沈一南面色一僵，有些不自然地“嗯”了一声，顺势坐回床上，不再说话。
赵清为了不让他担心，捂着嘴巴，尽力克制着自己。但放容易，收就有些难了。时不时还是会有抽泣声传出。
“别哭了！”突如其来的一阵心烦意乱，沈一南冷着脸轻喝。
令向宇惊讶的，不是沈一南的突然变脸，而是赵清的反应。他原以为情感较为敏感的赵清，会因为这一声轻喝再次情绪崩溃。但他没有，只是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擦干自己的眼泪，再小心窥伺着沈一南的脸色，帮他把被子盖好。
“对不起。”沈一南低着头，略有些无措地道歉。
赵清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没关系。你心情不好嘛！”
沈一南低低“嗯”了一声，不愿再多说什么的样子。
这两人，这样的相处模式，显然是已经彼此习惯了。看来，沈一南的情绪管理并不是很好。向宇若有所思。
“向叔叔，我……我们要不到外面说吧？”赵清白着一张脸问。
“可以。”向宇点头同意，并转身往门外走。
“不用！就在这里，我陪着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沈一南依然低垂着头，唯有紧抓着被子的左手，那因为用力而泛白的关节泄露了他的心情。
赵清摇了摇头，“南哥，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向宇回头看了看沈一南。因为没戴眼镜，沈一南近视的双眼目光有些迷离，一层水光慢慢洇出他的眼眶，随即眼睛一闭，泪水顺着眼角流淌而下。
他在难过，难过什么呢？向宇微微摇头，也走出了病房。
“其实，后面也没什么了。”赵清捧着咖啡，吸了吸鼻子，带着点无所谓的语气说道。
向宇带着他来到了医院外的一家小咖啡馆，要了两杯拿铁。一杯冰的，一杯热的。热的他给了赵清，这人的脸色实在不好。
“我看见酒吧里的是徐凯后，转身想走。但是被胡金一给拦住了。”说到这里，赵清停了下来，眉头微皱，两只眼睛盯着咖啡杯里冉冉而上的热气不说话，似在斟酌接下来的语言应该怎么组织，又好像在回忆当时发生的事情。
“赵清？”向宇等了三十秒后，轻唤了一声。
“啊？”赵清回过神来，“对不起，向叔叔。我……不小心走神了。他们拉着我不让我走。对的，不让我走，还让我上台表演唱歌。”
那一晚的回忆，始终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果不是沈一南，他或许早就疯了。
胡金一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带到了徐凯的面前。徐凯笑嘻嘻地递过来一杯啤酒。
“一杯泯恩仇，好吧？以前是我们跟你闹着玩，你别放在心上。”
赵清不敢去接，他本身也不会喝酒。
“我……我本来就没放在心上。没事的话，我回去了。”说完，转身又想走。哪知胡金一就站在他身后呢，自然是走不成的。
“你这样就不给我面子了。那个沈一南哪里比我好？你跟人眉来眼去的，却连杯酒都不肯跟我喝？”徐凯说到后面，竟是越来越气愤的样子。
不仅赵清，连胡金一都有些惊讶。
“我……我不会喝酒。”赵清嗫嚅着解释。
“不会喝那就学！实在不想喝，要不就上去为我们唱首歌？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唱！”徐凯说完最后一个字，铁青着脸把啤酒杯往赵清面前重重一放。金黄色的液体洒了一桌。
赵清打了一哆嗦，犹豫地看着那杯还剩三分之二杯的啤酒，缓缓伸出了手。让他在陌生的地方当众唱歌，还不如喝完酒就走人。
“是不是我喝完就能走了？”
徐凯闻言，翘起二郎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你喝了再说。”
赵清跟就义似地，端起酒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啤酒独有的苦涩在口腔里绽放，真难喝！他想。“看！怎么就不会喝了，这不是喝得很好嘛！”胡金一已然放松地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很老道地点燃了一根烟。
“我可以走了吗？”赵清觉得身体很热，脑子涨涨的，有些迷糊。
“走什么呀！一起玩会儿。”胡金一把他拽倒在椅子上，又递过来一杯酒。
那个晚上，赵清被他们逼着一共喝了三杯酒。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的衣服凌乱地扔了一地。身后某个部位传来的钝痛感让他一时之间还以为只是作了个噩梦，而自己还陷在这个梦里没醒来。
“是徐凯做的？”向宇沉着脸问。
赵清摇摇头，“不知道。我想过报警。但是，一个男孩子被强.奸，说出去我以后可怎么见人？”
向宇不赞同地说道：“做错事的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赵清眼睛猛地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
“南哥也是这么说的。出了那事以后，我不愿意去上学，一直躲在家里。第三天，南哥竟然找到了我家。我实在是害怕极了，爷爷又不能说，我怕他受不了。但一个人憋着实在太难过了。于是，我告诉了南哥。南哥拉着我要去报警，他当时就是这么劝我的。”
“所以你们去报警了吗？”向宇追问。
“没有。那天范老师也来了。”赵清低下了脑袋。
“范老师？范静？”
“不是，小范老师那会儿还没来我们学校。是我们的班主任范老师。”
暂且抛开范静和范老师是什么关系的疑虑，向宇又说道：“怎么，你们范老师阻止你们去报警？”
赵清点点头，“他说这种事情出了就已经出了，报警也不可能让时间倒流。再说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徐凯做的。要真是报了警，到时候在学校里混不下去的反而是我。”
“什么！你们班主任是这么说的？”向宇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他没想到堂堂教师，竟然是这么处理事情的。
“嗯。他还说，男人没有贞洁之说，让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为了自己的前途，忍下这口气。”
因为徐家在医院闹事，警方还没分出精力来传讯和沈一南及徐凯有关的人，包括学校的老师。赵清班主任的说辞，直接触怒了向宇。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后来这事是怎么解决的。
“所以，最终你们都没有报警？”
赵清再次点头。
“南哥气不过，说要去找徐凯算账。范老师又把他拉住了。说他会对徐凯进行批评教育的。”回忆到这里，赵清的眼神渐渐有了些暖意。
“那些日子，是南哥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他还说，他早就……”赵清说着说着羞赧地看了一眼向宇。
向宇笑了，“他早就喜欢你了吧？”
“哎？你怎么知道的？”赵清瞪圆了眼睛看他。
“我是火眼金睛啊！”向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故作神秘道。其实之前在病房里就看得出来，沈一南对赵清的感情很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情绪的变化会这么的无端。
“沈一南的脾气怎么样？”为了缓解一下赵清的情绪，向宇干脆顺着他，把话锋转到了沈一南的身上。
“南哥他脾气很好的。不要看他外表冷冰冰的，但其实很会照顾人。而且他考虑事情也周到。”
也许想到了开心的事，赵清的脸色有了些红晕。
“这个学期的头两个月，都是南哥帮我辅导的功课。我不想去学校，更不想看见徐凯。爷爷以为我是厌学，差点揍我一顿。也是南哥说服了我爷爷。如果不是南哥，我可能就……就废了。”
“徐凯后来有再找过你的麻烦吗？”
“没有。可能是范老师的批评教育起了作用吧。而且4月初小范老师来了。我们都很喜欢小范老师。她来了之后，徐凯也很少在班上张扬了。”
“既然如此，事情好像都解决了。沈一南今天早晨又是为了什么呢？”向宇自言自语道。
“我也想不明白。是他劝我说，那件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他让我不要在意，可是为什么……”沈一南杀死徐凯的事情始终横亘在赵清的心头，毕竟是杀了人，南哥的将来可怎么办？是去坐牢，还是被人关进疯人院？赵清担忧地看着已经没了热气的咖啡发愣。
“你说沈一南的脾气很好，但是刚才在病房里，他有冲你发过火。看你的反应，好像也已已经习惯了的样子。这就是你说的脾气好？”向宇试探着问。
“不是的！南哥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话越来越少。总喜欢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看书。有时候我明明觉得他不开心，他又说没什么。问多了，他就会像刚才那样发脾气。但是发完脾气又会跟我道歉。他说他心情不好，可是又不肯告诉我为什么心情不好。”赵清苦着脸看向窗外。窗外有一道人影掠过，他似乎有些惊讶，揉了揉眼睛想看仔细些，人影却早没了。
“怎么了？”向宇注意到他的动作，问道。
“刚刚好像看见范老师了。”
“范老师？哪个范老师？”向宇有些头疼。一下子出现两个范老师，他现在还很难从言语上判断到底谁是谁。
“小范老师。但可能是我看错了。”赵清收回目光。
“之前在病房里，你说范老师也不准你说这件事。是小范老师，还是你们班主任？”向宇没在意，却想起了赵清曾在病房里喊得那句话。
“是小范老师。”赵清眼里有些焦急地看着向宇，“但她是为了我和南哥好。她怕我说出这件事后，我和南哥的关系就暴露了，也怕南哥被定性为故意杀人。”
向宇点点头，安慰他：“没事，我就是问问。今天谢谢你愿意把这件事说出来。”
赵清的性格绵软，又较为内敛。被强这件事，对他来说，可能是个永远都挥之不去的阴影。但他竟然愿意主动说出来，这让向宇有些意想不到。
“其实我很自私。范老师说南哥不会被判死.刑。所以我就想，我不能让大家以为南哥是疯子，也不想人认为南哥是错杀好人。”
向宇愣了愣，看来有必要再找范静聊聊。就在这个时候，向宇的手机响了起来。
“老大，快来！沈一南要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