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一,九月十九日的下午两点。
向宇一脸严肃地坐在审讯室里,看着对面雍容华贵的老妇人。
蔡华珍身上是那天去白墨家时穿的那条浅绿色的手工定制款旗袍。真丝质地泛着淡淡的光泽,左肩几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和右腰处已经绽放的梅花相呼应着,仿佛有梅香袭来。复古的中式立领遮住了颈间的皱纹,而精致的妆容巧妙地化去了时间留在这个女人脸上的印迹。
钟慈艳福不浅。不仅娶了个美人,还是个自带家产的美人!向宇暗自腹诽。
蔡华珍的表情很平静。
“萧敬是我老公的学生,又是博慈的医生。我算起来也是他的师母,互相认识一起喝杯咖啡,也没什么吧?”
“您和萧敬约在咖啡馆单独见面,是为了什么事?”龚明旭咳嗽一声问道。向宇坐他身边一声不吭,只能他来问。
“一点私事。”
“这么说,您和萧敬的关系应该很不错。不然怎么会单独约谈私事?”
龚明旭的问题一下尖锐了起来,蔡华珍的交叉放在腹部的手微微握紧了些。
“我只是正好路过博慈,我家老钟在忙,没空搭理我。所以约了他的学生出来了解一下最近博慈的状况。怎么说,我也是股东不是吗?”
龚明旭被她问住了。
“如果是洽谈关于博慈的运营状况,这应该属于公事吧?”向宇淡淡地开了口。
“我并不参与博慈的运营,只是从个人角度了解一下而已。所以对我而言就是私事。”蔡华珍的反驳无懈可击。
“既然萧敬能够工作时间出来陪您了解您的私事,他和您,应该不仅仅是您说的师母和学生的关系吧?”向宇说完这句话,注意到蔡华珍的手一下握紧了。
“萧敬时不时会到我家来见他老师。见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熟悉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向宇推了推龚明旭,示意他继续。
“您能告诉我,咖啡馆里您递给萧敬的袋子里装得是什么吗?”龚明旭接着问道。
“我不明白,这和萧敬的死有什么关系?”蔡华珍微微皱了皱眉。
“我们也是为了查明案情,还请蔡女士能配合我们。”
“几个橙子。”
“橙子?”
龚明旭看了看向宇,向宇脸上没什么表情。
“橙子为什么要装在垃圾袋里?”
蔡华珍轻轻地笑了,“正好手边没什么可以装的,就随手拿了垃圾袋装了。那是干净的,有什么问题吗?还是龚警官觉得用垃圾袋装过的水果就不能吃了?”
龚明旭支吾了几声,决定不回答她这个问题。
“那几个橙子是从白墨家带走的吧?”向宇突然又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蔡华珍脸上有了一丝波动,但不过是稍纵即逝。
“正好那天我的姐姐也在白墨家里做客。”
“哦,你是说那个向大夫?没错,橙子是在白墨家拿的。但是拿几个橙子不犯法吧?”蔡华珍依旧淡淡的。
“不犯法。但据她说,您从白墨家带出去的是厨房是垃圾桶里的垃圾袋。里面装得应该是垃圾。怎么到了咖啡馆又变成橙子了?”向宇紧紧地盯着蔡华珍。
蔡华珍平静的表情终于龟裂了。她微微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三十秒后才说道:“那是向大夫看错了。我拎了两个袋子,一袋是湿垃圾,还有一袋装了几个橙子。那橙子甜得很,我原本是想带到医院给我家老钟榨杯橙汁的。”
“三年前,你匿名向萧敬所在的学校捐了三百万,为什么?”向宇话锋一转,直接问起了三年前的事。蔡华珍一愣,“你们怎么知道的?”
“做过的事情,要查,总是能查出来的。蔡女士当年应该是去学校处理您先生的好友白简博的儿子、白墨的事情吧?听说您直接要求校方开除白墨,并随之捐了那三百万,这事是你们夫妻商量之后的结果吗?”
“白墨犯了那样的事,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那三百万是我自己捐给学校弥补白墨犯下的错误的。我先生并不知情。”蔡华珍急急地回道。
“什么错误?”向宇假装不知。
“你们警察什么查不出来?还要问我?”蔡华珍脸上尽是嫌恶的表情。
“我们查出来的事,有很多。不知道蔡女士指得是哪一桩?”向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蔡华珍气急,胸口急促地起伏起来。
“还不是男人和男人乱搞!这么龌龊的事都做得出来,还不是他那个老子没教好!”
尖利的女声,和她原先表现出来的淡定高雅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蔡女士好像对同性恋的成见很深?”向宇对她提起同性恋那仇视愤恨的态度大吃一惊。难不成是个恐同者?
“哼!同性恋本来就是违背自然法则的事,何况白墨还强迫自己的同学!这种品行恶劣的行为,我不该愤怒?”蔡华珍少许恢复了一些情绪。
“但据我们了解,萧敬在死前给燕城医大的校长发了封邮件。亲自证实了当初是他设计陷害的白墨。也就是说,白墨并没有强迫他。”
“哦,是吗?这么说,我也被萧敬骗了。”蔡华珍挺了挺自己的腰杆,坐得更直了些。
“是吗?那骗得挺深的。您当初为什么会那么信任他呢?”
“我并不是信任他,而是信任学校。是学校告知的这件事。在他成为我先生的学生之前,我并没有见过他。”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的话可信度更高一些,蔡华珍特意加了最后这句话。
“那为什么萧敬的母亲,徐静娟生前入住过的医院会有您为她付款的记录?”向宇一掌拍在桌子上。
蔡华珍吓得抖了一下。
“我们还查到萧敬书房里那套黄花梨家具是你送给他的。一出手就是几十万,您还说您和萧敬只是简单的师母与学生的关系?”向宇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当年是您和萧敬一起设计陷害了白墨吧?为了不让钟慈知道萧敬和白墨之间的纠葛,您特地向学校捐了三百万!萧敬成为钟慈的研究生,甚至以他的资历竟然在短短的一年间就成为了博慈的副主任医生,应该也都离不开您的帮助。你们最近是不是谈崩了?所以你杀了他!”
“胡说!萧敬不是自.杀吗?”蔡华珍一惊之下大声反驳。
“你怎么知道他是自.杀的?”
警方自把蔡华珍请来,从没说过萧敬是怎么死的,也并未向外界透露过。
审讯室里一下安静极了。蔡华珍的手从紧紧地交缠在一起,慢慢松了开来。
“是!三年前是我和萧敬一起设计害得白墨!谁让他是那个人的儿子!”蔡华珍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恨意。让向宇和龚明旭不禁都打了个寒颤。
二十六年前,蔡华珍在一间书店里偶遇了同样去买书的钟慈。钟慈沉稳帅气,人又开朗善言。一向眼高于顶的蔡华珍一下喜欢上了他。
两人很快谈婚论嫁。哪里知道半途会冒出个莫珍珍。莫珍珍是钟慈的前女友,两人分手已三年。当年还是莫珍珍甩得钟慈。却不知道为什么,三年后又回来缠着钟慈。
起初蔡华珍并不把她看在眼里。莫珍珍漂亮是漂亮,但一身的风尘气。蔡华珍自诩无论是气质还是家世,都是莫珍珍比不上的。何况钟慈的心气极高,怎么也不可能再回头找个甩过自己的女人。
但就在他们要举行订婚宴的前夜,钟慈垂头丧气地来找她。莫珍珍怀孕了!莫珍珍为了能回到钟慈的身边,竟然偷偷给钟慈下药。两人春风一度,莫珍珍就有了。
为了孩子,钟慈选择和蔡华珍分手。那一夜,蔡华珍伤极又恨极。她伤心钟慈竟然选了莫珍珍而不是她,又恨莫珍珍用了卑鄙的手段携子威逼。从小被宠着长大的蔡华珍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她选择了自.杀。她要用命把钟慈夺回来。
结果如她所愿,在蔡雄的雷霆震怒及钟慈的怜惜下,莫珍珍终究败阵而去。
一年以后,小草刚发芽冒出绿意的时候,蔡华珍和钟慈终于踏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切都如蔡华珍期望的那样。她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生活了。又过了不多久,蔡华珍怀孕了。小夫妻两个时常在一块儿探讨肚子里的是女儿还是儿子。钟慈喜欢儿子,于是蔡华珍便也期盼着头胎是儿子。
那会儿钟慈和白简博都还在燕市的精神卫生中心工作。蔡华珍时不时会带些吃的喝的去医院探望钟慈。那是5月18日,蔡华珍记得很清楚。怀胎已满三个月的她,在家里待得实在无聊,于是又带着点心水果去医院看钟慈。
不巧的是,钟慈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护士说是去住院区巡查去了。精神卫生中心她来过无数次了,问清楚钟慈去的是那一层楼层后,蔡华珍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往住院区走去。她想看看工作时的钟慈,面对病人的他,和在家里的他,会不会有所不同。
因为是午后,住院区的病人大多在午休。整个楼层里静悄悄的。突然有阵笑声从走廊左面一间病房里传来出来,里面似乎夹杂着钟慈的声音。蔡华珍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她心心念念想找的人,正举着一台相机,给病床上一对夫妻模样的人照相。男的,她认识,是钟慈的至交好友白简博。女的,她也认识,就是一年前灰溜溜离开的莫珍珍。在她的怀里,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
那一刻,蔡华珍犹如被人从头到脚被人泼了盆冷水,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
莫珍珍的孩子!是一年以前怀得那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