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宇没想到叶建忠住的地方竟然会这么偏。根据苏剑给的地址，导航一路带着他跨越了大半个燕市，足足开了一个半小时，才终于在一处农庄前停下来。
“你爸这是隐居？”
向宇气定神闲地从车子里跳了下来。接着是脸色发白但呼吸还算平稳的白墨。
苏剑是最后一个从车里出来的。他压根就没有精力回话。打开车门就冲到路边，扶着半人高的竹篱笆直往水沟里面吐。
“没事吧？”白墨递过一瓶矿泉水，又蹲下身来，帮吐完了、干脆席地一坐、靠着竹篱笆直喘气的苏剑顺背。
苏剑接过水，漱了漱口，这才有余力伸出右爪子晃了晃。
“差点以为……呼呼……我这条小命……呼呼……就……就这么交待了！”
“你们队长拿你当宝呢！哪舍得让你交待。”白墨边笑边递给他一包纸巾。
阳光下，白墨的身后是大片向阳而开的向日葵，金灿灿的。随着微风吹来，挺直的花杆带着圆圆的花盘齐齐舞动。
“真好看！”苏剑拿着纸巾，怔怔地说道。
“什么？”白墨以外他看得是自己的身后，转过脸去，不由得也赞了一句：“真好看！”
“我……我是说，大嫂你笑得比向日葵还好看！”
刚说完话的苏剑，瞥见等得不耐烦的向宇正大步走来，连忙一骨碌爬了起来。
留下白墨还傻呆呆地蹲着，咀嚼着他刚刚的话。
大嫂？为什么叫他大嫂？
“干嘛呢？”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老大！”身后是苏剑讨好的声音。
大嫂！白墨浑沌的脑袋一下清明，脸刷得就红了。
向宇没留意他脸上突然泛起的红晕，很自然地牵起他的右手，冲一边笑嘻嘻的苏剑道：“前面带路！”
农庄不大，也很少有现代化文明的痕迹。除了正中间的主路是柏油浇筑而成的，环顾望去，都是一条条纯天然的羊肠小土道，纵横在每一块作物田间。被分割得整整齐齐的方块地里，种着各式各样的植物。东边是芝麻节节高，右边又是花生伏地长。没有华美的西式庄园风情，也没有曲径通幽处的中式园林意趣。
看来，叶建忠还真是在这里当农民。向宇收回自己的视线。掌心里白墨的手总在挣扎着想收回去，他使了坏。白墨每多用一分力，他就也跟着多增加一寸劲。直到那人似乎要恼了，才低下头附他耳旁轻声问道：“怎么了？害羞？”
白墨倒也不是害羞。只是顾忌着马上就要见到叶建忠了。怎么说那人也是苏剑的父亲。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万一叶建忠对同性恋心存反感，那他们今天可就白来了。
向宇哪里能不懂他的心思。
“没事！他俩儿子就够他心烦的了，哪还会注意到咱们。”说完，向宇又乘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啊！”
这声惊呼，不是从白墨嘴里发出来的。前面给他们带路的苏剑，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这时正捂着嘴巴，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们。
白墨羞恼地一把挣开了向宇的手。向宇则愠怒地瞪着苏剑，眼里都是“你小子偷看就算了，大呼小叫地干嘛！”的指责。
哪知道苏剑一点回应也没有给他，反而又开口叫了声“爸”。
向宇和白墨同时回头，这才发现在他们身后三米处的一块油菜花田里，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正直直地看着他们。
叶建忠的身形看上去比他亲生儿子穆天歌还要高些。或许是因为经常在田间劳作，一身皮肤晒得黑黑的。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是岁月留下的证明，他的腰杆却还挺得笔直。大步走过来的时候，白墨终于在他身上找到了三年前那个严肃干练的刑侦队队长的影子。
“你们终于还是找来了。”叶建忠对于向宇和白墨的造访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叶队，久仰！”向宇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叶建忠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向白墨说道：“你是白家那个小子吧？怎么和这个痞子混一块儿了？”
白墨没有回答，只是站得离向宇又近了些。他对叶建忠并没有好感。三年前因为父亲，他到市局找叶建忠吵过也闹过，但这位铁血队长始终只有一句话：白简博是自.杀的。遇见向宇之前，对警察所有的反感和不信任，就是眼前这位六旬老人引起的。
如果不是想要查明双亲死亡的真相，白墨并不想再见到他。
“爸！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在市局有没有给你长脸！”苏剑蹦跳着扑到了叶建忠身上，一改刚才受惊的模样。
叶建忠似乎很享受苏剑对他的亲昵，反手将苏剑从后背上撸下来，又一掌压向他的头顶轻轻地拍了拍。
“臭小子！也不回来看看我！”父子之间的亲密互动，很快化解了空气里残存的尴尬。
“走吧！进去喝杯茶。”
说完，叶建忠也不等向宇二人的回答，兀自朝前头走去。距离他们五十米远的地方，有三间并排的水泥平房，应该就是叶建忠的住所。
“刚才真是被你们吓死了。你们亲亲的时候正好被我家老头撞见了。”乘着叶建忠不备，苏剑偷偷溜到白墨身边咬耳朵。
向宇有些不满地和白墨换了个位置，“被他撞见的是我们，又不是你和你哥。你怕什么！”
声音被他压得很低，却足够苏剑和白墨都听得清楚。
“老……老大！”苏剑这下是真的吓住了，哆嗦了半天只说得出来“老大”两个字。
“我不老，谢谢！”心头舒畅的向宇，拉着白墨大步往前追叶建忠。
“苏剑和他哥？”白墨不可置信地追问。
“不是亲生的。苏剑是老叶二婚的太太带来的。”
“怪不得苏剑姓苏。”白墨嘟囔道，又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苏剑，觉得他活泼的性子和一惊一乍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小仓鼠。
“他亲儿子也没跟着一起姓叶。”向宇轻笑一声，把白墨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哎？”
“他大儿子随母姓。还有个女儿是跟他姓的。不过已经没了。”提起穆天歌上次跟他提到的妹妹，向宇不免也有些伤感。生活，从来不曾优待任何人。似乎每个人都得到过痛苦的馈赠。接受馈赠、从痛苦里挣脱出来，是自母体脱离后，人生要迎接的一道又一道的考验。通过了，或许柳暗花明、现世安稳。也或许大boss始终隐藏在下一关，等着给你猝不及防更剧烈的一击。只是闯到下一个关口的你，必然也已经比这一个关口的你更为强大。但，还有那些再没有机会闯关的人呢？
看叶建忠疼宠苏剑的模样，只怕对那个早夭的女儿，宠溺只多不少。
“他……也挺可怜的。”白墨喃喃地说了一句。
向宇握住他的左手，“我也挺可怜的。要不你可怜可怜我吧。”
“你可怜什么？”白墨担心地看了眼前面已经走进屋子里的叶建忠，甩开了他的手。
“你都没说过喜欢我。”向宇停住脚步，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你！咱们不是查案来的吗？”白墨有些着急。他弄不懂向宇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跟他打情骂俏。叶建忠看着就不像是思想开放的，之前亲亲已经被他撞见了，这会儿要再被他看见什么亲密举动，说不定就被扫地出门了。
“查案？查什么案子？”恢复了元气的苏剑小跑步追了上来。
“你刚才偷吃什么了？”向宇戳了戳他的脑门。
“没啊！”苏剑拍了拍自己的裤兜，示意两手空空、一贫如洗。要吃也只能吃空气。
“那恢复这么快？”
苏剑这才明白向宇是在打趣他。
“我想明白了呀！既然你和我哥是老相识了，那一定是我哥告诉你的。”苏剑得意地呲牙。
向宇简直要跪服他那根粗大的神经了。要不是叶建忠发现了什么，会瞒着大儿子把小儿子弄进市局刑侦队去？穆天歌疼苏剑毋庸置疑，叶建忠关心苏剑也毋庸置疑。作为老子，怎么可能不担心儿子的安全。老叶这么做，恐怕就是想加大两人之间的隔阂，好掰断这份在他眼里看似畸形的感情。
“爸！渴死我了！快给我倒杯水喝！”以为把心事藏得好好的苏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屋子里。
平房里的摆设虽然简单，却意外的整洁。坐在一把藤编摇椅上的叶建忠，冲刚走进来的向宇和白墨招了招手。
“随便坐吧。我这里平常也没什么人来。东西粗陋，你们别嫌弃。”
茶几应该是用老树的树桩做的。两人合抱方能勉强围住的树桩，树皮已经被磨掉了。天然的木质纹理搭配几只掉了漆的搪瓷杯子，还真有了几分淳朴的山村味道。
向宇和白墨分别在两张小矮凳上坐了下来。苏剑已经一口气喝光了搪瓷杯子里的水，正拿起茶几上一把不锈钢茶壶给自己续茶。
“爸！还是你熬的凉茶解渴！可想死我了！”
向宇见他又端起杯子“咕嘟咕嘟”牛饮的模样，不禁也端起另一只搪瓷杯子，喝了一口里面乌漆嘛黑的液体。这凉茶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熬的，入口清香，回味甘甜。
“喝完茶，就去隔壁屋子里给你妈和你妹上柱香。”叶建忠等小儿子放下手里的杯子，淡淡地开口道。
“哦！”苏剑乖乖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白墨又是一惊。苏剑的妈妈也已经没了吗？
“向队，你来找我，是为了三年前的案子，还是二十五年前的案子？”等苏剑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叶建忠又率先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