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红 作品

第 84 章

第84章

二十五年前,叶建忠还是刚由分区派出所调入市局刑侦队的一名普通警员。莫珍珍坠楼案是他独立侦办的第一个案子。倒不是队里对他的能力有多放心,而是当时人手不够。莫珍珍坠楼,怎么看都是一起单纯的抑郁症患者自.杀案。派叶建忠过去,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以便完事归档而已。

但当时的叶建忠不是这么想的。能够升入刑侦队,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现在梦想实现,还有了独立办案的机会。抓紧机会证明自己才是他想做的。

因为一场大雨,现场的痕迹都已经被破坏。燕市精神卫生中心住院部的天台上有一圈一百二十公分高的铁栅栏,顶都是菱形状的尖刺。铁栅栏外,延展出去的水泥台面仅二十公分宽。如果莫珍珍要跳楼的话,就必须翻过去,贴着铁栅栏站立。

莫珍珍身高168,萧启明身高176。要翻越过去不是难事,但也不算轻松。假设莫珍珍站在栅栏外往下跳,而萧启明则在栅栏内拽住了她,那么借着中间的栅栏,萧启明应该不会被轻易带翻过去才是。更何况,那铁栅栏是用一根根直径5、空心的铁管子组成的。一个在外,一个在内,萧启明想拉住莫珍珍不让她往下跳的话,铁栅栏是他唯一可以借力的东西。生死角逐的施力之下,中间隔着的铁栅栏不可能从上至下一点弯曲或凹陷的痕迹都没有。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时萧启明和莫珍珍一起翻越到了栅栏外。莫珍珍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纵身跳了下去,萧启明本能地想去抓她,却没想到自己没有抓住铁栅栏,跟着一起掉了下去。但如果是这种可能的话,铁栅栏上残留的那一片白大褂的衣角又是怎么回事?

现场留下的唯一证物和还可勘验到的痕迹对比,与两种推测的可能都有相悖的地方。叶建忠对于莫珍珍是跳楼自.杀的可能性产生了怀疑。

“那你为什么还下结论说我母亲是自.杀?”白墨气愤地打断了叶建忠的叙述。

叶建忠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愧色。

“当时的我,人微言轻。无论是医院还是受害者家属都催着要结案,上头也给了我压力。我又找不到明确的证据证明我的怀疑。所以……”

“医院和受害者家属?”向宇有些疑惑地问道。

“当时院方担心这件事会给他们的声誉带来影响,毕竟人是在医院没有的。医院在管理上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受害者家属,也就是萧启明的老婆,当时我也想不通她为什么急着要结案。直到我被迫结案后的第三天,徐静娟来找我,说医院私下承诺给她的五十万抚恤费泡汤了,要求翻案。”

“什么!”向宇和白墨全都惊讶地看向叶建忠。没想到当年的案子还有这样的变故。徐静娟当时的选择,他们能理解。家里的顶梁柱没了,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怎么把孩子拉扯成人,是一个丧夫的单身母亲最先担心的事。二十五年前的五十万可以说是一笔巨款。有了这笔钱,省着点花,孩子的养育费就不再是问题。但医院的无耻是他们没想到的。

“翻案,怎么翻?一切都已经盖棺定论。莫珍珍和萧启明的尸首都火化了。”叶建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来,“介意吗?”

向宇和白墨摇摇头。向宇注意到那是外来打工者们最喜欢抽的一种烟,一包五块五。所以叶建忠并没有派烟给他们,在两人摇头之后,自顾自抽了根烟叼在嘴里点燃了。

“后来呢?”白墨忍不住问道。

“后来?”叶建忠吐了口烟圈,“徐静娟和医院方面什么协议书都没签过。仅凭着她的一家之言,谁能帮得了她?医院更是以徐静娟恶意敲诈为由把徐静娟给辞退了。还是你父亲白简博,出面赔了她三十万。其实这件事,从头到尾,坚持要求查清楚的,只有你父亲。徐静娟要求结案的时候,甚至责骂过你的父亲是因为不肯承认是你母亲害死了她的丈夫,才不肯在结案书上签字的。白简博,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少有的真正的君子。只是可惜……”

叶建忠没再接着往下说,只是沉默着往空气中吐了一个又一个的眼圈。

“我爸爸到底是怎么死的?”白墨狠狠地盯着他。他不是来听叶建忠的感慨的。三年前,就是眼前这个一脸可惜的表情的人,冷冷地告诉他,白简博是自.杀的。抑郁症病发的时候、迷惘的时候、痛苦的时候,也许他也这么怀疑过,但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呐喊。那么自信、达观、温柔的父亲绝不可能自.杀。

“自.杀。”叶建忠弹了弹手里的烟头,“三年前我这么说,现在我也是这么说。”

“不可能!”白墨愤怒地站起身。

“墨墨!”向宇握住白墨的手,轻轻捏了捏。“你先坐下。我想,关于这起案子,叶队一定还有其它的话要说。”向宇笃定地看着叶建忠。如果白简博的死真的只是自.杀,那叶建忠不会问他们是为了二十五年前的案子,还是为了三年前的案子而来。他的态度,显然是早已有所准备。

果然,叶建忠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无论是现场的痕迹,还是死者的伤口,白简博确实属于自.杀。我们在白家仔仔细细地搜过。门锁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家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白简博应该是先放了一杠热水,然后坐在浴缸之中割脉的。他的死志应该很坚定,一刀割破动脉,而热水又加速了血液的流动,人在几分钟之内就死亡了。我记得当天是你回家发现了你父亲的死。如果那天你能早十分钟回家,或许你的父亲还来得及抢救。”叶建忠怜悯地看着白墨。

“不可能!不会的!怎么会?”白墨痛苦地抱住头。

“墨墨?墨墨!”向宇连忙把人抱在怀里安慰,“嘘,深呼吸!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呼出来。墨墨,听我说。万事没有如果。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必须查清楚你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以及恶魔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能让死去的人白死!宝贝,冷静。”

“他怎么了?”叶建忠担忧地看着白墨。白墨的情况显然并不正常。

“抑郁症。”向宇只简单地说了三个字。怀里的白墨虽然没再大喊大叫,但胸口的湿润告诉他,白墨在哭。白简博的死,永远是白墨心里最深的痛。他就是因为不相信白简博是自.杀的,所以才一个人撑到现在。哪里想到,三年后叶建忠不仅依然很肯定地告诉他,白简博就是自.杀,还道出了白墨本来有机会救他父亲的可能性。这对白墨来说,不啻于又是一次沉重地打击。

向宇一遍遍地轻抚着白墨的后背,又不停地在他耳边说着“冷静”。一时也没注意到,在他说出“抑郁症”三个字后,叶建忠停留在白墨身上的目光,一下变得痛苦而自责。

“我刚刚说的,也只是可能。如果你还想听关于这个案子的隐情,那么等你冷静下来,我再说。”

三分钟后。

“你说吧。”白墨从向宇怀里挣出来,红肿的眼睛坚定地看着叶建忠。

“我现在很冷静。请告诉我所有的真相!”

叶建忠手里已经是第二根烟了。对于白墨这么短时间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讶异,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真相?我只能把我知道的部分告诉你们。至于真相,得靠你们自己去查了。”

叶建忠的原配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儿子随母姓,就是穆天歌。女儿随父姓,叫叶天岚。叶天岚比穆天歌小了十岁。夫妻俩中年得女,就连一向严肃的叶建忠都喜不自矜。可以说,叶天岚从小是被宠着长大的。

叶天岚二十岁那年,喜欢上了大学里的一个学长。生性烂漫又因为娇宠而有些骄纵的叶天岚,很快被男生的温柔和体贴俘获。两人也确实好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哪知道叶天岚自以为找到了真爱,非君不嫁,那个男生却不过是温柔乡里恋百花。叶天岚只是他采撷的百花中的一朵。

男生有了新欢要分手,叶天岚自然不肯。她的人生一向顺顺当当。亲生母亲在她八岁那年过世了。忙于破案的叶建忠,为了女儿能有人照顾,经人介绍,又和苏剑的母亲重组了家庭。王晴芬是个善良贤惠的女人,视叶天岚如己出。只比叶天岚大了两岁的苏剑,因为当了哥哥,也很欢喜有这么个漂亮的妹妹。于是,原先三个人的宠溺,变成了后来四个人的宠溺。大哥上警校去了,却又有二哥继续护着她,从来只有叶天岚拒绝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拒绝她的。更何况,那还是叶天岚打定主意要厮守一生的真爱。

“我爸的案子,和你女儿有什么关系?”白墨不解道。

“别急,马上就讲到了。”

叶建忠掐灭手里的烟蒂,粗糙的双手□□了一把自己的脸,借此掩饰眼里泛起的红丝。

就像白简博是白墨心里的痛,叶天岚和王晴芬也是他心里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