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传身教
任长青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神色“怜爱”地看着这个深陷其中而不自知的小十二,心下正在为他的未来担忧。
远方的天际上,一排人字形的雁正成对向着温暖的南方飞去,留下阵阵啼鸣。
“不过,她最近总是不理我……”
夕阳西下,映照出少年隐约有些落寞的眉眼,转瞬即逝。
任长青一听,乐了。
“定是你惹人家生气了。”
被女郎冷落,任长青也算是有点微薄的经验,一耳朵便听出来了。
“你怎么惹人家不高兴了?”
整日如孤狼一般,性情又怪,能讨女郎欢心才怪!
任长青心中腹诽着,但架不住少年生了一副勾人的好模样,就算那张嘴每次能将人冲出二里地,也仍是女郎们第一个相中的存在。
“大概是我亲了她一口吧。”
寒霁说得云淡风轻,但思绪却在回溯过去,回忆着那让他浑身颤栗,情绪高昂的吻。
“什么!”
相比于寒霁的淡然,任长青坐不住了,直接失声喊道。
明明小十二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脾气又直又硬,嘴巴还毒,却比他还早一步得了心上人的亲近。
他可还没亲到过陆妍呢!
“怨不得人家女郎生气,没名没分地,你就唐突人家清清白白的女郎,放谁身上谁不生气?”
心里十分不平衡,任长青语气酸溜溜道。
“那如何才能有名有分?”
寒霁想,没名没分不可以亲,那有名有分不就可以了?
任长青第一次被问这样蠢笨的问题,只觉得小十二当真是被门主教傻了,丝毫人情世故都不懂。
像看傻子一样,任长青眼中同时带着几分掩饰不去的怜悯,言简意赅道:“娶她,娶了后天天亲,亲八遍都成!”
这句话对寒霁来说,无疑具有很大的诱惑力。
就在这一瞬间,他浑身都热了起来,像是置身于火炉中。
原来她也是想的。
想起女郎事后问他的那一句话,寒霁此刻终于懂了。
但,他好像不能娶她。
黝黑的眸在任长青身上扫过,他眼中似有挣扎。
“哎!你想再多又有何用,人家女郎心里喜不喜欢你还不一定呢!要不怎么会生气不搭理你?”
少年懵懂又单纯的模样让任长青看得直摇头。
在任长青的接连打击下,寒霁没了松快,唇也抿得紧紧地,少有的现出了少年人的小脾气。
“你胡说。”
寒霁现在一点也不觉得任长青说话中听了,只想缝上他的嘴,让他再不能说出让他气闷的话来。
任长青见少年这副明摆着不服气的姿态,还想继续补刀,就听见不远处似乎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他的阿妍来了!
也不想着继续给小师弟补刀了,任长青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费力地扶着一旁的老树站了起来,喜笑颜开地看着远处哒哒跑来的马车。
沿途带起的烟尘扑面而来,任长青沉浸在心上人的来临中,丝毫不觉呛人,只有身后的寒霁蹙了蹙眉头,往后退了退。
马车停下,一个青衣婢女从车上探身下来,面色严肃,像是训练了千百遍而来的。
“杨柳,怎么只你一人,你家女郎呢?怎么没来?”
在青衣婢女下车后,任长青翘首以盼,等了半晌,直到青衣婢女都走到他跟前来了,还是没有看见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女郎出来。
他心下着急,一瘸一拐地凑近了青衣婢女杨柳问道。
名唤杨柳的婢女扫了扫任长青伤残破败的身子,心下一愣,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情绪,只佯装冷漠道:“我们家女郎不会来了。”
杨柳想尽力装出一副高傲凉薄的姿态,但语气中还是裹了几分轻颤。
她太知道她们家女郎有多喜欢眼前人了,要她说这样的话,真是太难为她了!
“什么意思?”
仿佛被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凉水兜头淋下,任长青鬓边抖了抖,有些艰难地问道。
“呵,你不会真以为我们女郎会跟着你私奔?别做梦了!我们女郎好歹也是侍郎千金,紫都贵女,放着紫都大好的官宦儿郎不嫁,要与你这草芥只流亡命天涯,真是可笑!”
杨柳咬着牙,将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说辞倾泻而出,也不敢看那人脸色,交握的两手互相绞着,心中痛心不已。
“你再说一遍。”
太阳完全落了山,昏暗中,任长青的脸庞掩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神色,但寒霁想来总归不会太好。
杨柳对这一点想必也是清楚,所以,在听到任长青压抑到极致的话语时,她心中一紧。
但想起家中自身难保的女郎,她只能咬着牙继续道:“你莫不是聋了,还要人重复一遍,那任郎君听好了,我们女郎,不日便要嫁给相府公子了,之前种种,我们女郎说了,不过玩玩罢了,做不得真,还请任郎君莫要纠缠,日后必定……呃……”
杨柳的狠话还未说完,一双手便快准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那一霎那的狠劲,像是欲顷刻间夺了她性命似的,让她呼吸一滞,说不出话来。
“任、任郎君放手,我、我还要……还要回去给女郎复命……”
薄暮落下,男人充斥着戾气的眉眼显得异常可怖,在杨柳眼中像是索命的恶鬼。
她突然有点后悔了,后悔是自己亲自过传这一番诀别话语,让自己遭了这一通罪。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驾鹤西去时,脖子上那双鹰爪一般的手突然松开了她,让她得了生机。
“咳咳咳……”
杨柳剧烈地咳嗽着,仿佛她才是那个重伤未愈的人。
任长青遭此打击,本来因着这几天恢复的元气也没了,脸色苍白一片,唇也失了血色。
“她不会这样对我的,不会的,一定是你在撒谎!”
任长青喃喃自语,身子因为缺少了借力点,根本无法长久站立,径直跌坐在了地上,像是失了魂一般。
杨柳心有余悸地爬起来,惊恐之余,心中多少掺了些不忍,怕他再犯浑,转头就跑回了马车,临走前撂下话道:“话都带到了,任郎君以后莫要再寻我们女郎了,就当不认识!”
绝情的话淹没在秋夜的冷寂中,却在任长青心里疯狂蔓延。
“哈哈,好个就当不认识……”
气急攻心下,他忽地吐出了一口血,大笑了直直朝着地栽了下去,没了动静。
就像一条濒死的鱼,毫无声息地躺在那。
老树下,寒霁一言不发地看了整场闹剧,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擡头看了看天色,又瞥了瞥晕倒在地上的情场失意者,他面上浮现了肉眼可见的纠结。
良久,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将死鱼一样的任长青扛了起来,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还是那件破烂的猎户小屋,任长青被放在那张只能容下一人的小床上,脸色煞白。
也许是瞧着对方的脸色太难看,怕人死了,寒霁还好心渡了些内力过去,让任长青的脸色看着多些血气。
渡完内力后,寒霁看到任长青嘴角的血迹,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运气倒不错,这一下把淤血给清了出来。
推开破烂的木门,寒霁行至月色下,不期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素衣温润,负手而立。
正是那位令满江湖都闻风丧胆的一生门门主,白夙玉。
他正静静地站在寂寥的月下,似乎在出神,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他才动了动身子,扬起那抹标志性的笑,望向了身后的少年。
“如何?这一出戏看得可尽兴,心里有什么感悟?”
白夙玉手中,一卷书被主人懒散地握着,但看进了多少,只有本人知道了。
“没什么感悟。”
认出了来人,寒霁掩去面上多余的情绪,脸色淡淡答道。
“是吗?”
白夙玉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有些扑朔迷离,有种深不可测的神秘。
寒霁没有理他,兀自挂着腰间长刀,一副要走的架势。
白夙玉也算看着他长大,也知晓少年的脾气,也不拦着,只是在少年即将擦身而过时张了嘴。
“小十二,以后,可千万别像他一样……”
仍旧是温柔地仿佛缀着春水的声音,寒霁脚步一顿,对上了一双暗含着警告的眼眸。
依旧是沉默,少年像一匹夜间独行的狼,一声不吭地走了,玄色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独留着一身素衣的白夙玉,若有所思着。
看来有必要插手管一管不听话的孩子了……
紫都郊外,一匹快马疾行出城,如一阵呼啸的风,转瞬驰出了二里地,掀起阵阵烟尘。
秋日的凉风扑在面上,加上夜间的寒气,若是寻常人如此骑驭,定要裹上斗篷大氅才是。
可马上的少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冷似的,只坚定不移地前行着,向着那千里之外的莱州。
一人一马披星戴月,直至天明,星月相继隐于天际,才有了些许的困乏。
寒霁倒是不在意,这丁点的疲惫,并不能阻碍他继续前行,可胯下的马不同,已经开始怠懒了,显然,马儿又饿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