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阳来使
隋珠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一睁眼已是天色清明。
一夜连半个梦也无,只有整夜的酣甜。
晨间,碧荷侍候她梳洗,碧莲又在窗外拿回了一支秋海棠,熟门熟路地挂在了床帷间,将昨日已有了蔫状的旧花换了下去。
“这喜鹊倒是有意思,日日都送秋海棠来,婢子就看秋海棠没了能送什么来!”
隋珠拂了拂自己刚绾好的鬓发,笑回道:“他总有花送来的。”
妆罢,隋珠走到院子中,状似告诫留下来守院子的碧荷,实则另有意图道:“今日我要去明瑶姐姐那里同她们玩叶子牌,午食也会在那里用,便不用等我了。”
碧荷应了一声,将人送走了。
隋珠话毕,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屋顶的方向,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踏出了院子。
而与此同时,莱州城门口,一队轻装简从的川阳王府府兵看着城门上那大大的莱州二字,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
“将军,莱州终于到了!”
赵参身后的郎将们更是稳不住情绪,一个个笑得比花还灿烂。
“行了,快些去明家,接了县主才有盼头。”
赵参甚至不需要向守城将士出示路引,只将川阳王府独有的玉牌一亮,同其他所有城的将士一样,查探了两眼便恭顺地让了路。
县主就在城中,但此刻的赵参不免有些忧心。
他可不是那些整日嘻嘻哈哈的年轻郎将们,听到县主获救后没有返回紫都,而是费力不讨好地去了远隔紫都千里的莱州,那一刻,他心中便知道这事棘手了。
县主并不想回紫都。
所以,他们这一趟能不能将人接走还是个大问题。
但任务在身,他们必须一试!
抹了把脸,一行人也不歇息,一路打听着,火速朝城北明宅赶去。
几人皆纵马驰行,速度自然飞快,只过了一刻钟左右,便瞧见了明家的大门。
明淞难得闲了一天,又听说姊妹几个都在瑶丫头那里玩叶子牌,想起自己又有几日没瞧见外孙女了,于是动了过去瞧瞧的心思。
人还没出院子,就瞧见门房的刘家小郎牛一样冲到他跟前,气喘吁吁地,似要说什么。
“你这小郎,什么事急成这样,慢些慢些……”
将望子气喘如牛的模样瞧在眼里,明淞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和缓道。
望子歇过来气,想起外面那一行贵人,忙不叠回禀道:“家主,川阳王府来人了!”
“什么!”
川阳王府四个字一出来,明淞脸色陡然一变,语调瞬间拔高了不少。
明淞没有立即回应,沉着一张老脸在院中踱了好几圈,背在身后的手不安地蜷缩着,叫人看了便一同跟着着急。
“家主……”
想到外面那一群面色冷肃的武将,望子忍不住催促了一声。
明淞一甩袖,也不转圈了,破罐子破摔道:“将人请进来!”
望子一听,连忙原路折了回去,独留下明淞脸色不断变换。
明家,前厅。
明淞早早坐在了罗汉床的一端,吃着碗中的茶,面色沉如水。
厅外日光大盛,望子首先进来,身后领着一位身形魁梧高大的中年男人,那人逆着光走来,看不清神色。
走得近了,明淞才堪堪看清来人的长相,是个威严又宽厚的相貌,满身凌厉之气,一看就是在沙场上征战过的豪杰。
“明公安好。”
先不说眼前老者是他家大王的老丈人,只看两人年纪,于情于理,赵参都要率先问好。
行了个再普遍不过的叉手礼,赵参扬声道。
“将军多礼了,请上座。”
想到这行人来此的目的,明淞笑不出来,依然肃着一张脸回道。
赵参自然也不会错过明淞脸上的神色,心知人家肯定多少有些不欢迎他们川阳王府。
但自己奉命而来,再难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罗汉床上,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案几,案几上茶水正不时冒着热气,模糊着两人的面色。
“紫都距莱州千里之遥,不知将军费心来此为何?”
明淞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川阳王府的人问起他的外孙女,他就装傻,绝不让他们将人抢走!
赵参感叹于明家老爷子的敞亮,念此,他也不迂回了,放下茶盏,直接拱手道:“明公既打开了天窗,某也不兜圈子了,此次前来,自是为了我们川阳王县主,奉大王令,将其接回。”
“荒谬!”
赵参话音刚落,也没个心理准备,耳边就传来大王老丈人那一句中气十足的暴喝,猝不及防地,赵参浑身一激灵,吓得不轻。
“明公这是……”
气血翻涌了一阵,赵参按捺住了那一瞬间的情绪,继续客气道。
他总不能跟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计较吧。
“你这话荒唐的很,世人皆知,我那可怜的外孙女在邙山遭到劫杀,早已玉殒香消,将军到我这里寻人,岂不是荒唐?”
瞧着老者这副义愤填膺的倔强姿态,又听了一耳朵冠冕堂皇的斥责,赵参懂了明家人的意思。
他们果然不想交人。
果真被他料对了。
但强硬也不是法子,赵参继续赔着一张笑脸,话语委婉,试图争取争取明家人的态度。
“明公不知,我家大王曾派我等去邙山勘测过,发现县主未亡,而是被江湖豪侠给无意间救下了,大王一听,思女心切,特地派我们寻找县主,将人接回去,某一路打探,才知县主去了莱州,大王想着人定是在明公这里,所以……”
赵参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已经很是情达意至了,明家这位家主应当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才对。
可擡头看,人家还是摆着那样一张不咸不淡的脸,嘴里的话还是跟先前如出一辙。
“不知不知,老朽并没有收留过县主,或许将军情报出了错,人没往莱州去呢?”
“将军还是趁早去别的地方寻一寻吧,免得在老朽这浪费时间。”
在明淞一而再再而三的装傻下,赵参也终于动了些脾气,哐当一下从罗汉床上站起,脸色发紧道:“明公还是莫要在打幌子了,明人不说暗话,县主如今就在这莱州城,就在这明家宅子中,毋庸置疑!”
明淞瞧赵参怒了,神色无波,改为盘腿佛坐于罗汉床上,姿态虽放松,但眸中却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川阳王府的威势,在遍地权贵的紫都都是煊赫至极的存在,更遑论他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
他是明家家主,也要为明家考虑。
“将军有何证据?”
明淞不动声色,继续嘴硬着。
被问起这个,赵参颇有自信地自怀中掏出了一张画卷,展开来,上面赫然是一个皎若明珠的美丽女郎,正是隋珠的模样。
明淞面色颤了颤,不发一言。
反观赵参却是自信满满道:“这是我们大王亲手所绘县主的画像,某拿着这画像在明公家各处酒楼营生处打听过了,他们皆说这是明家最近新收的养女……”
未曾想到这武夫还有这样一番细致心思,明淞自知棋差一招,脸色难看了起来。
面对证据充分,语气咄咄逼人的赵参,明淞再想装傻也难了。
然赵参也知道不能将大王的老丈人逼的太紧,收起画像,语气又转为温和道:“明公不必动怒,某此番前来,只为了将县主接回,其他一切概不会追究,先前说了,大王思念县主,知道县主尚在人世,自是喜不自胜。”
“哼,思念个屁,当初和亲送的那么利落,现在突然思念了?真是可笑至极!”
明淞终是忍不下去了,大掌一拍桌子,破口斥道,也不顾文雅与否了。
赵参也是军旅出身,但犹然被明家老爷子这副泼横的姿态给惊到了。
毕竟他那话不止是冲他,还冲着他家大王!
就算是老丈人,也不能这么嚣张吧?
想起弘农杨氏如今的家主,王妃的父亲,见了他家大王的面也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哪里会、会像这明家老爷子这般暴烈!
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起来。
而一旁侍候的望子,看了半天的交锋,现下也看出了些苗头,多了个心眼子,偷偷溜了出去,去明瑶女郎那里报信去了。
棠梨院中,三房几个姊妹,加上隋珠,正打的一手热闹的叶子牌,兴奋地染红了一张张小脸。
隋珠在紫都时未曾玩过这些,因而开始总是输,但索性有明华这个叶子牌的高手跟她组队,她也没亏到哪里去,只是输出去了她头上的翠玉簪子罢了……
其中以二房的明嫣输的最多,说是一月的月钱都没了,还连带着头上所有的首饰,正恼得不行。
正在几人打算再玩一局便用饭时,明瑶的丫头春莺瞧见了从外面直直奔来的望子,指着他道:“望子怎的过来了?”
望子是明家家生子,人又活络喜俏,平日里很得主人家喜欢,除了偶尔看看家门外,其余时间经常出入各个院中跑腿办事,所以见他过来,明家几个女郎并未惊奇什么。
隋珠也只是瞥了一眼,就要收回目光,却不想这人直接跑到了她跟前,一边喘一边道:“不、不好了女郎,川、川阳王府那边来人了,说要接你回去!”
在隋珠耳中,这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劈得她素手一颤,手中叶子牌纷纷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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