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回去
回蒹葭院的途中,隋珠一路上都浑浑噩噩,肌体生寒。
她想不明白,明明她都到了莱州,为什么还是有人发现了她。
为何父王会发现她还活着?
又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遣人到莱州寻她?
除了她还有和亲的价值,隋珠想不通其中缘由。
深秋的风没让隋珠觉得冷,但川阳王府的人做到了。
碧莲瞧着一路紧绷着小脸的女郎,唬的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紧紧跟在后面。
到蒹葭院时,碧莲早早给满脸笑意营上来的碧荷悄悄打了个眼色,示意女郎不对劲,不要多话。
碧荷一看好姐妹这副模样,赶紧敛了笑容,安安静静替主子去了斗篷,退到一边。
以为隋珠午间不会回来,碧荷便没有在屋里燃起炭火,于是隋珠进去时,全身都冷飕飕的。
碧荷反应也快,看出了她有些冷,三两下燃起了炭火,让屋子多了几分暖意。
“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些累,想自己待会。”
木愣愣地坐在床上,隋珠正彷徨时,突然想起还有寒霁,眼睛一亮,不动声色地将两个婢子遣出去。
碧莲碧荷自然不会拒绝,两人对视一眼,一人关一扇门,利落消失在了隋珠眼前。
察觉到两个婢子走远了,隋珠连忙起身,就要打开窗户,去将寒霁唤出来。
却不想刚站起,就闻屏风后少年嗓音清冽……
“我在这。”
少年颀长的身影自屏风后走出来,窄腰长腿,墨发高束,玄衣凌厉,似乎仍是初见时的模样,但在看着她时,眸中不再是如冰雪寒泉般的冷意,尽数变作潺潺溪水……
隋珠再不犹豫,一头扎进了他怀中,像是藤蔓般紧紧缠住少年这棵劲松。
“寒霁,他们来找我了,他们想把我抓回去,我该怎么办?”
寒霁将人抱了个满怀,臂弯中,女郎带着哭腔的嗓音和微微颤抖的身子都让他无比的狂躁,狂躁到恨不得去抹了那些让女郎害怕的人的脖子。
但他此刻却不能。
因为他要照顾这个在他怀里哭唧唧的女郎。
“是我的疏忽,当初在路上遇见他们时就该将人给杀了才对,便没有今天的麻烦了。”
猛然间想起在兖州边境时,他心软放过的一行人,寒霁眼中寒芒乍现,低声喃喃道。
“还……还是不了,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也是无辜。”
听到少满含血腥弑杀的低语,隋珠心头沉了沉,闷闷出言阻止道。
寒霁没有应她,脑中思绪纷飞,大有一副自有计较的意思。
有节奏地拍着女郎的背,寒霁尽可能柔着声音道:“莫怕,莫怕,有我在,他们带不走你……”
在少年这一下下青涩又温柔的抚慰中,隋珠渐渐镇定了下来,情绪也慢慢稳住了。
她擡起头,望着少年昳丽沉稳的眉眼,隋珠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字轻吐道:“寒霁,若是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你便带我走吧,就像之前那样,随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她想好了,与其回去再次被当做和亲公主,她更愿意随着寒霁一同浪迹天涯,走遍山川异域。
“好,都随你……”
女郎好似化身成了一团炽阳,飘飘荡荡撞进他怀里,让他常年冷硬的心化作一团团连绵不断的柔水。
他不假思索地应答着,捧起女郎细腻的眉眼,温柔深切都轻吻着,只为哄得怀中人欢欣雀跃。
前厅
两人的僵持很快被打破,明淞脸色铁青地看着赵参,话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将军到底想如何?难道她不愿回去,你们也要强押着人回去吗?”
这是明淞可以确定一点,隋珠不愿意回到紫都,回到那座巍峨富丽的干安城中。
“明公说笑了……”
赵参听这话,讪笑了一阵继续道:“县主乃大王嫡长女,是何等金玉尊贵的身份,怎能如明公所言那般,自然是某去相请。”
明淞挑眉,继续等着他的后话。
赵参也不想行霸道之事,肃起一张脸,向明家老爷子保证道:“还请明公准某见一见县主,亲自面见县主,晓之以情,若……”
“若县主不愿回去,某自然也不会强迫于县主。”
赵参心里有数,他不是紫都大街上缉拿凶犯的不良人,县主金贵,更不是急着被押解的匪贼,他再大胆也不能强行冒犯将人带走。
眼下的法子,是唯一可行之法。
周旋了半晌,明淞也看出了川阳王府的人不敢强来,心里大石顿时落下,勉强应了他。
明淞总不能将人赶出去,这会为他们明家惹来祸端。
“既如此,还请将军记着自己的话,断不能行那强盗匪徒之事!”
临行前,明淞还是有些放不下心,脸色漠然地叮嘱了一遍。
“自然。”
又是一个叉手礼,赵参脸皮抖了抖,似有些不耐。
蒹葭院中,隋珠正被寒霁细啄着眉眼,眼看着那殷红的唇就要落在那处鲜妍柔嫩上,院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还伴随着碧荷的呼唤声。
“女郎,女郎,川阳王府的人来了!”
不过咫尺的距离,却倏然间被拉开了,这让差点便可以一亲芳泽的少年陡然生了些怒意,心里不知将川阳王府的人处决了多少遍。
那抹芳泽立即远离了他,变得惊慌不安。
“他们来了……”
颓然间失了力气,隋珠脸色都白了白。
“你先躲起来。”
碧荷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隋珠想起寒霁还在,连忙打起了精神,将人推回到屏风后,只隐隐绰绰露出个模糊的影子,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碧荷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终是要面对的,逃也逃不掉。
想到这,隋珠面色淡了下来,理了理鬓发衣裳,双手交握于腹前,步履款款地踏出了房门。
碧荷也随着跟了出去。
两人走后,少年自屏风后走出,一只手已然握住了腰间长刀。
隋珠不想摆什么县主架子,她一直也没有什么皇族贵女的做派,走到院中,姿态懒散地坐在了桂树
那道身影有些熟悉,大抵是隋珠在王府中曾见过的。
“珠珠,紫都来的人想见见你,别怪外祖父自作主张将人带来了。”
明淞进来后,打眼便看见了秋千上神色恹恹的女郎,搓了搓手,心下也是叹了口气,怨恨自己没有能力去护着外孙女。
“外祖父严重了,紫都来的,还是要见一见的。”
没有错过外祖父面上的那抹怜惜,隋珠强扯出了一抹笑道。
“县主好似长高了不少……”
两人对话刚结束,一道宽厚温和的声音从明淞身后冒出来,吸引了隋珠的主意。
隋珠循着声音看过去,神色怔然。
“赵叔叔?”
面前的赵参用着那样一副慈和如长辈的姿态与隋珠说话,教她不由得动容了起来。
她看着眼前这人,恍惚想起了一些往事……
五六岁那年,元娘给她做了一个小小的蹴鞠,那时,她尚年幼,不知父王不喜她,抱着蹴鞠就去书房找父王,希望他可以陪着自己玩,却不想人小,在半路上摔了一跤,正巧摔在刚与赵参议完事的父王面前,蹴鞠也滚落在了一旁的水池里……
见她摔倒,父王并没有像其他人的父亲一样,将她从地上搀起来,而是随口吩咐了一个路过的婢子,神色也冷淡地紧。
没有得到一丝安慰,反倒还得了一顿不咸不淡的训斥。
隋珠已经不记得当时父王训斥了她什么,只记得似乎是让她老实待在院子里,不能乱跑云云之类。
说完,一个眼神也未曾留给她,脚步生风地回了书房。
那时隋珠年纪尚小,还不知心里的酸涩为何物,只是愣愣地看着父王远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那时候,也许是身为川阳王府典军亲卫的赵叔叔看出了她的难过,没有立即出府,而是穿着鞋蹚进了池水,将她不小心掉进去的蹴鞠给捞了上来,并用自己的衣裳将上面的水渍擦干净了,才笑眯眯地递给了她。
“县主的蹴鞠回来了,该笑一笑。”
不知道为何,甚至不认识眼前的男子,隋珠不自觉地敞开了笑颜,朝他笑了笑。
后来,隋珠才知道,这人是父王的典军亲卫,他家也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郎。
也许是看着自己,想到了他自己的女儿吧。
往后的几年,隋珠偶尔便会想,如果自己的阿爷是赵叔叔就好了,他一定不会冷落自己。
意识回笼,记忆中的眉眼和眼前人重叠,隋珠蓦然间少了许多惊惧,多了几分坦然。
莫名的,她觉得赵叔叔不会伤害她,也相信寒霁能够护得住她。
赵参对她行了个礼,隋珠很熟悉,她还在紫都当县主时,赵参每每见她都是这样,不会因为她不受父王喜爱便慢待她。
“赵叔叔不必多礼,我已经不是县主了。”
隋珠也不想绕弯子,一语先发制人,表明了她的态度。
赵参也不糊涂,闻隋珠此话,眉间蹙了蹙,似要说什么,但眼见周围有不少闲人,他犹豫片刻,对着明淞拱手道:“明公宽宥,我有些不足为旁人道的话要与县主说,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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