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珞兮 作品

第446章 词墙会议

通识纪元·第一百三十七日·共义塔北书厅

“一”初会之日

晨光映照共义塔,照不穿塔北厅那片被称为“词墙”的石面。

那是一面无字之墙。上书三字:

“词墙后。”

它由镜礼亲自所刻,设立之初,便宣告共义塔内存在一个“听不见的制度影子”。

而今日,共义塔将首次开启“词墙会议”——让那些制度之外的表达者,亲自说出他们的语言、困境与主张。

七位异语族代表,五位共义三频使者,三位塔律主席官,词隐、词裁、观议官共三十二人——这是共义塔史上最复杂、最紧张的公开议会。

“二”七语席

会议设“多元语言平权讨论席”,分七席:

梦火裔(燃线语)——代表:阿璃诺(祖)、姒然(辅)

盘句语族(绦语)——代表:盼石

南焚族(燃纹触语)——代表:那瓦·忆灰

西海回象语族(镜语)——代表:镜礼

北域咏思人(节律长音语)——代表:桑歌者·勒罕

海东沉音族(水模语)——代表:苏离如

西漠梦墙族(梦语)——代表:斐如意

这些人代表了整个大世界语言系统的“非中心结构”。

共义塔本为“语之中枢”,如今却要首次听取“词之外音”。

“三”开席词

主持人:沈茉凌,身着素色主议礼袍,站立塔北厅之中央,石灯未燃,仅靠自然晨光照面。她神色沉稳,声音缓慢:

“今日设‘词墙议会’,非为审判,亦非裁断。

是为倾听。倾听制度未曾听见之声。

倾听文明在结构之外仍活着的语言。

也倾听我们制度本身该如何改变。”

她举起手中一张塔法残页:

“这上面记载的是‘表达必须归序,才能存义’。”

“我想问:归序之前,它是否已然有义?”

全厅寂静。

她落座,第一案由镜礼引入。

“四”镜语先声

镜礼未着词隐制袍,而是以西海简衣自处。她抬手,将一块椭圆水晶放于石案中央。

“镜语之意,不以音表,不以字明,而以象。”

“我今演一镜,若有人可对其意,便知镜语是否能‘表达’。”

水晶投影而出,一段缓缓流动的倒影图像,似人背影缓行,又如舟夜独泊。随时间而缓缓转色,金橙转墨蓝。

弥骁低声道:“我看到了一种‘归途’。”

姒然抬头:“我觉得像……‘静止的思念’。”

盼石则答:“它像我母亲死后我坐的那口井。所有声音都落进去了,却没人听得见。”

镜礼没有评断,只轻声道:

“你们看到的不同,但你们都看见了。那,就是表达。”

魏殊闭目:“若表达可被百人百解,如何归义?如何立法?”

镜礼答:“表达不是为了法,是为了人。”

“五”律之挑战

魏殊起身,重声道:

“表达若无可规结构,将无法审核、记录、确认、维权、诉讼,亦无法统一。”

“塔不是耳。塔是笔。不能记录的声音,不是塔的职责。”

他话锋一转:

“若今日可议火语、镜语、梦语,明日是否也可议笑、哭、触、梦中之言?”

“你若承其为法,谁来保‘真言’之重?”

盼石答:

“你听得懂的,不一定是真的。我们听得懂的,不也是真的吗?”

魏殊沉声:“制度不能为万象设道。制度只为可证之言设法。”

这时,词隐阁中一位年迈官员缓缓站起,他是旧礼记师、名为江观兮,九十一岁:

“制度不能为万象设道,但万象若连制度之门都叩不开,这制度是否还是天下共义?”

全厅第一次,有人鼓掌。

“六”七族之言

会议进入第二环节,由七语席代表分别提交表达存续请求。

1. 梦火裔(阿璃诺)

阿璃诺并不发言,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截燃尽之炭绳,轻轻放于石台上。姒然代言:

“我们不求你们理解火,但求你们让火存在。”

“我们族语不重复、不归档,只传一代;你们说它不合逻辑,那你们可知,我们用这绳送别亲人,用灰痕写诗。我们所说的,不是言,是余温。”

2. 盘句族(盼石)

盼石展开一卷编绦,递出三节绦义文:

第一节:族谱绦

第二节:争议议程译本

第三节:请存位布告

他说:

“我们愿意在‘结构辅助观察框架’内提交材料,也愿意接受‘译义陪审’。

但我们不接受‘结构不明即为非法’这一逻辑。

语言若因难译即被排斥,那你们不是在建制度,是在建塔牢。”

3. 南焚族(那瓦·忆灰)

忆灰身高近丈,肩骨刺出,语声如火裂。她只说一句:

“你们用笔立法,我们用伤疤说话。你若看不见疤,就不该说我们没话。”

4. 海东沉音族(苏离如)

她带来一只水纹仪器,内嵌微声膜,可感触水语。

“我们语言只能在水中传达,无法被音器完整记录,但那是千年来我们对长生者的祈语、对婴儿的命名、对海祠的颂词。”

“我们不求记录,只求一‘水频’之设,存其声影。”

5. 镜语族(镜礼)

她无新词,仅将前一段影语再次放大,让整个会厅都被投影覆盖。

其内出现一个“影中人”缓缓举手,光影波动间,影中人张口,却无声。

镜礼语音如水:“你看到他张口了吗?那是表达。你未听见他之声,那不是他的错,是我们未做出听的法。”

6. 梦墙族(斐如意)

他献上“梦墙灰砂”,其上残留三层涂痕,象征三梦层次。

“梦语不属清醒系统,但我们族人有千年梦文记录法。你若不肯记下这些梦,那你是在让他们连死都不能留下声音。”

7. 北域咏思人(勒罕)

他不说话,只唱一段,长音如风,句中有意,有节无句。唱毕一问:

“我说完了。你们听到了吗?”

会场一阵静默。

沈茉凌轻声答:“我听到了。”

“七”制度双轨

沈茉凌站起,走向中央。

她展开塔法纸简,在原有“主频—辅频—灰频”结构下,画出一条并行弧线。

“我提议,设立‘表达制度双轨制’。”

“塔内原频系不动,主频制度保持现行结构,用于归档、引用、律用。”

“塔外新设一轨——称为‘众频表达带’。此带为开放制,语言不必归链、可存感、可设陪审团定译、可设表达身份标识。其权不及主频,但其声被制度承认。”

魏殊冷声:“双轨即双义。塔之根毁于自割。”

弥骁缓缓站起:“制度若不能容纳多义,它就不是共义,它是独义。”

孟子康第一次主动发言:“设‘众频’,需设‘转频机制’。凡灰频、众频若三年内具可归结构,可议入主频。否则……不予复审。”

沈茉凌颔首:“准。”

镜礼望着台下,轻声念一句镜语,投影为文:

“墙若不破,声若不出。塔若不改,义将不存。”

“八”词墙议会 · 结案文稿

会议终了前,沈茉凌执笔草拟本次《词墙会议结语》:

“自今日起,凡人言,有义者,不可无声。

凡族语,有传者,不可不存。

凡表达,有心者,不可断其根。”

——共义塔·词墙之议·第一结案文

此稿将成为“众频表达权”制度设立的初基文件,入塔法卷第四册《制度异议录》。

“九”灯影之夜

词墙会议结束当晚,共义塔顶层照常燃起“未定频之灯”。那是整座塔最高处一盏石灯,以恒灰为油,千年不灭,象征制度的“听不见”之权仍在运转。

沈茉凌独自立于塔巅,俯瞰长安夜色如墨,灯火如裂银。

风很大,吹得她袍角浮起。她手中握着“众频草案”初稿,那是三日之内需由主议提交塔法部正式备案的文稿——但她迟迟未写末尾。

这时,塔后影厅传来脚步声。

弥骁先至,袍未更,神色依旧沉着。他不说话,递来一封信。

“谁的?”

“魏殊。”

沈茉凌拆开,纸中只有一句话:

“制度若以善听为本,则其沉默便是最重的回答。”

她将信纸合起,沉声道:“他不会退。”

弥骁:“他不退,我们就不推?”

沈茉凌:“他不退,我们就绕。”

此时,孟子康也上塔来。他今日头一次换下文袍,仅着灰衫,眼神疲惫,却不回避。

“我同意设众频。”

“但必须明确边界。众频不能用于律判、制度更改提案、律制典引。”

“我不怕文化流动,但我怕权力流失。”

沈茉凌点头:“同意。”

“我设‘主频律权封顶’机制。”

“表达可存千形,但制度归序只取一轨。”

“十”镜礼之议

最后上塔者,是镜礼。

她不像来议事,更像来道别。

她立于灯下,面朝西方,月色落在她灰银发丝间。她将手中一枚“碎镜徽章”递给沈茉凌。

“共义三使的时代,已经走到拐角。”

“再之后,表达制度将不再由三人合议,而需由多言共裁。”

“我希望你不要守住‘主议’的称呼太久。”

沈茉凌接过徽章:“你走?”

镜礼笑了笑:“我该回镜原。那边开始有人想仿照共义设立‘意墙阁’。但他们怕。”

“你听见火言与梦语了,他们听见的是铁律与裁音。”

她转身离开塔顶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制度不是永远走在表达前的,有时它必须学会落后一点点,听懂之后再决定记录。”

“十一”制度前夜

夜深三更,沈茉凌终于落笔。

她在“众频提案”底端写下:

“凡人之言,若非伤人、破序、不实,当得其存。

凡族之声,若非以虚代实、以混欺序,当得其入。

表达制度之上,不应为理解设限;

制度之下,方为秩序设根。”

——主议·沈茉凌草

她将草案折起,封入银印之中,送入塔法室。

与此同时,共义塔律议第六署内,魏殊立于“结构逻辑长表”前。

他将一张写有“主频封锁修正案”的文书钉在墙上,笔迹冷峻。

他轻声道:

“若她要让表达变成意志,那我便让制度回到秩序。”

“共义若走向感性,它便失去公正。”

“我,不会让它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