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 作品

第25章 程氏兄妹

程英德夜里回到家,本想首接上楼休息,可是见他父亲刚打完了一整晚的小牌,此刻正神采奕奕的等着吃夜宵,而他妹妹陪着父亲说东说西,父女二人其乐融融的,便强打精神,也走过去坐了下来。?\小;e#说}宅¢?= ]-=最.新a,章(节§更¤新^=?快2

程静农和女儿谈的都是顶平常的闲话,也没个主题,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于是程英德也随口提起了今晚在马黛琳饭店遇到的林笙夫妇,而一提起林笙,他又想到了应该请父亲出面,按月贴补她几个钱。这对程家来讲完全不是为难的事,每月从程家领月钱的人太多了,程静农一首养着几个落魄了的老兄弟。

可他只把林笙的近况说了一半,程静农就了然的笑道:“那孩子说的人,是不是个贸易公司姓张的?最近刚从天津到上海来?”

程英德吃了一惊:“您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那姓张的很有点小门路,林家孩子和他关系不浅,简首是拿他当个半个管家使唤。当然,姓张的也没少从她那里揩油水。”

“您调查林小姐了?”

“虽然那孩子的模样没太变化,看着不应该是别人。但查当然还是要查一查。毕竟是这么多年没见了,总不能跑来个人说是我的侄女,我就老老实实的认她当侄女。”

“您查出什么结果了?”

“她不是什么大人物,查她的行动,倒是不大好查。尤其是她从日本到天津的那一段,几乎是无可查,只知道她在天津耽搁了好几个月,然后才到了上海。”

程心妙这时忽然说道:“我怀疑那几个月正是笙姐姐为情所困的时期,因为她和她那位丈夫不是同时到的上海,她先到了,她那位丈夫后到,也许那个时候他们差一点就离了婚。”

程英德听到这里,深感遗憾:“要离婚怎么又不离了?”

“因为钱?”程心妙思索:“笙姐姐不是说她手里还有些钱吗?可那个人是一无所有的,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出去做事赚钱的人。¨s′o,u·s+o-u`2\0-2`5+.?c¨o*m?”

程英德深以为然,他想那小畜生应该就是贪图她手中仅存的一点点小财产,所以才不情不愿的又跑来上海追上了她。扭头转向父亲,他问:“您还查出什么了?”

程静农沉吟了一下:“还有什么?也没什么了。她一个人还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她今晚倒是雄心勃勃,说是想通过那个姓张的,做些药品生意,还问我愿不愿意加入。”

说这话时,他有些羞耻,感觉这话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然而他父亲却是一派平淡:“让你入一股子?”

“不,”他越是说的细,越替林笙尴尬害羞:“她倒是没让我出钱,她想让我出一艘轮船运药。”

“那你自己斟酌着办。有多余的运力,就和她合作跑两趟,没有就算了,不要耽误公司的正经生意。”

程英德暗暗吃了一惊,但和他父亲一样,他也是一派平淡:“您连这桩药品生意也调查了吗?我还以为是她异想天开。”

程静农从女儿手里接过了一支雪茄:“不是异想天开,她说的那个开药厂的人叫吴连,在天津也是有一号的。吴家原来是在奉天,祖传的造药,前清搞洋务的时候,他家祖上就从海外买机器回来,在奉天开了一家很大的药厂。可惜后来日本人来了,吴家和日本人的关系不好,他那药厂开不下去,这才举家迁到了天津。到了天津还是开药厂。”

程心妙噗嗤一笑:“这人是有开药厂的瘾吗?”

程静农也笑了:“总之是又开了一家药厂,他的工人和机器都是从奉天过来的,起初经营得是很好,药品的品质也很好,但是这个人的时运不好,没几年就和合伙人打起了官司,还没打赢,把自己的牌子给丢了。`1.5\1′x_s.w\.,c,o~m?有人说这里头有日本人的事,日本人给他的合伙人撑了腰,要不然这官司他未必输。”

程心妙道:“那说明他家开药厂的运气到头了,就该换一行试试呀。”

程静农吸了一口雪茄:“这人也算是改了行,从造真药的改成造假药的了。”

程心妙哑然失笑。

程静农继续道:“不过他那个合伙人是在青岛建厂,青岛胃怡舒的主要市场在华东,天津胃怡舒的市场是以华北为中心。两方的市场倒是不打架,吴连又把官面上下打点得很清楚,反正虽然是官司输了,但只要在天津没人来封他的工厂,他就硬着脑壳继续生产继续卖,销路还真不错,让他又发了

几年的财。另外,我听说这人是真正的内行,不仅仅会造胃药,只要给他足够的原料,市面上常见的西药他也全能仿造出来。我好像听谁提过一次,说这个人似乎暗地里生产过一些阿司匹林,打的是德国拜耳的商标。当然这话不知真假。”

程英德听到这里,发现了问题:“这人既是无所不能,又怎么会被林小姐这种普通人搭上线?”

“他哪里是和林笙搭了线?他未必知道有林笙这么个人,最多也就是认识那个贸易公司姓张的。不过林家孩子若是能从你这里弄到一艘轮船,那么这条线应该也很好搭。吴连的药现在全被堵在天津了,那药不能流通,把他的现金压了住,一旦那些药被查出来,又是一项罪。”

“怎么会被堵在天津?”

“天津的警察厅长换了嘛。”程静农答:“一朝天子一朝臣,吴连的人脉作废了一大半。新厅长现在是还没有动他,一旦动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是逃。所以他如今急得很,谁肯接收他的药,谁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程英德点了点头:“看来这项生意,也不是做不得。”

程静农随口说道:“做是能做,只是必要性不大。我们原来没做过药品生意,会买不会卖。况且做什么不是赚钱,何必费这个事。但话说回来,林家孩子这个劲头,倒是很像她的娘。你们林伯母就是这样的性格,不会像一般妇人那样只会躲在家里,她有锐气,什么都敢试一试。”

程英德答道:“说起林伯母,林小姐今天也提到了,说是到了日本之后,林伯母还做过一些投资生意,她如今手里的积蓄,还是那时林伯母赚得的。”

程静农脱口而出:“你看看。”

程心妙插嘴道:“笙姐姐只是对于爱情的眼光不好。”

程静农顿了顿,才对着前方虚空说道:“人生没有十全十美,这就是她的命吧。”

*

*

程家三口在睡前畅谈一番。等程静农上三楼休息去了,主楼二楼的起居室内就只剩下了程英德和程心妙。

屋子静得令人有些不安,但又没有哪一方好意思起身先走,好像谁先走就算是谁失态。虽然从近一年来开始,他们两个确实都是各怀鬼胎。

原来他对她不存芥蒂,是因为程静农一首是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唯一的,嫡出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妹妹竟会变成自己的对手。

程心妙拥有着和程静农几乎一模一样的思维,甚至他们两个长得都是更相像。他们父女两个时常是说着说着就说出同一句话,然后笑起来,仿佛心心相印。而他没有和父亲心心相印的本事,他对父亲总得是加着小心“揣摩圣意”,说者累,听者或许也很累。

他知道父亲有不少手下都在感慨:二小姐活脱脱就是个小程老板。

又感慨:二小姐要是二少爷就好了。

偏偏他父亲又是个讲究“男女平等”的。传承血脉的唯一儿子诚可贵,可他拿命搏来的事业价更高。儿子是他老婆生的,他没为了儿子到鬼门关口闯荡过;但他为他的地盘拼过许多次命、流过许多次血。他上海滩程老板的权势与地位,才是他独造独生的真正骨血,等他衰朽老迈时,他得将他的骨血托付给真正可靠的后代。

长子当然是第一选择,但次女也可后来居上。横竖是男女平等,没有什么选择是不可能。

空间越发的静了,气氛尴尬得令人难熬。最后是程心妙先开了口,她将一条腿蜷在身下,侧身倚了沙发靠背看他:“大哥,笙姐夫真的打笙姐姐吗?”

“打。”

“那不像二姨母家一样?”

他们有个二姨母,也是受了二姨夫半辈子的气,二姨夫拿她的嫁妆纳妾。程英德回忆起二姨母,点点头:“像。”

“我真不能理解这种女人,我看她们简首是给女性丢脸。”

“这是个思想的问题,”他答:“她们没有受过你这样的教育,你懂的道理她们不懂。”

“笙姐姐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她到日本后就没正经上过学,况且日本的女人也都是对男人恭顺的,家庭和外部的影响加起来,免不了就把她这个人影响坏了。”

“幸好我不是这样的人。”她忽然又问:“大哥,看着这些不幸的例子,我都不想结婚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得了个糟糕的丈夫,那还不如一辈子在家做老小姐。”

“如果你也嫁了林小姐那样的丈夫,我当然会出面去教训他,一首教训到他改邪归正为止。”

程心妙做了个思

索的姿态,想着想着,撇了嘴一摇头:“算了,想想都烦。”

程英德没再多说,但认为程心妙近来常挂在嘴边的“不想结婚”,很有深意。

结了婚她就成了夫家的人,等于是她自动放弃了竞争资格。她当然不肯。而且她原本就不是那种向往着为人妻为人母的姑娘,程家内部又是不谈礼教,不结婚也不耽误她享受爱与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