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下午,张白黎来见林笙。??狐±??恋$文-学? ¨|首?=发&二人在楼下客厅内坐了,张白黎听楼上传来音乐声音,便抬手向上指了指:“这么爱听啊?”
林笙将茶几上的糖盘子推向了他:“可喜欢了。”
张白黎挑了块巧克力糖,剥开糖纸送入口中:“原来还是挺雅的一个人。你说没说要带他去天津的话?”
“还没有。昨晚刚和程英德定下来要去,程英德不去,派了他手下的一个秘书做代表。”
“好,好。”张白黎低声道:“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就有六七成的胜算了。”
林笙也向上指了指:“一定要带他去?让他留在家里不行吗?我觉得他和程家那些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说不能说、动不能动,也挺受罪的。”
“他应该去。”张白黎答道:“第一,你家就是夫妇二人,不像那上有老下有小的,而且二人都是闲人,而且你是一个女人,而程英德那边的代表是个男人——是男人吧?”
“是,姓龚,龚秘书。”
“你一个女人,和那边一个男人,俩人结伴去天津,留下个无所事事的丈夫在家,这不合常理。就算你们是一对爱吵架的怨偶吧,那也还是不合常理。你想想是不是?”
“也是,我和他又不是那种各玩各的、谁也不管谁的关系。”
“所以还是让他跟着你跑一趟。”
“不知道他肯不肯,当初说的可是让他坐在家里扮演丈夫。”
“我看他那人还是讲道理的,我们和他好好说一说。”
“你怎么看出他讲道理的?你都没见过他几回吧?”
“我听你说的,从你的话里,我就能听出他那人还行,不声不响不惹事——马黛琳那次他是碰了巧,不能赖他。-n^i?a′o^s/h^u_w/.¢c_o/m¢”
“你说的话我也承认。他最近是不声不响不惹事,可他要真是兴风作浪起来,我可管不住他。”
“应该不会兴风作浪。”
“你好像还挺看得上他的,对他是怎么说怎么好。”
“那你说他哪里不好?”
林笙想了一番,最后是无言以答,只好另起题目:“那么吴连那边,就由你去通知。我也要再对程英德提一提你了。”
张白黎向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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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笙送张白黎出了大门,独自走回楼内,结果刚一进门,就瞧见了站在楼梯拐角处的严轻。
她正要向他招手说话,冷不防客厅里的电话机响了。她走进去接通电话,“喂”过一声之后,语气立刻变得温柔可亲起来,因为电话另一头的人是程英德。
程英德打电话过来,是问她定没定下前往天津的日期。她提了两个日子请他定夺,又含羞带笑的说道:“大哥若是不打这个电话过来,我今天就打算往公司去一趟了——不,不是我有事,是方才张经理到我这里来了一趟,是他有几句话,不敢首接去托你,所以来问问我。”
程英德对张白黎的印象不错,看他是个老实务实之人。老实,是指他讲话诚恳,有一说一,并不吹嘘渲染,务实,是指他在上海无所事事的情形下,能够自己主动出击、赚些外快。对于这些勤恳劳作而又赚不到多少钱的中年人,程英德偶尔会有点怜老惜贫之心,好像看见了个不太讨厌的乞丐。^7^6′k·a.n·s^h_u_.¢c_o?m¢
于是林笙听见他在电话那头问道:“他有什么话?”
“他知道我近些天要去天津见吴连,感觉这桩生意极有可能成功,所以就活了心肠,他问我如果吴连的药真到上海了,能不能以优惠价分他一点消炎药粉之类的西药,他有个内弟在南边经商,能把这一类药运到香港去卖。”
程英德确实是怜悯了张经理:“那还不如让他在你那里入一股子。”
“他不敢。”林笙说话时带着笑意,显然也是感觉老张挺可笑:“他说啊……”她压低了声音,不让老妈子听见:“他说啊,吴连的药再怎么说,在法律上也算是假药,贩运和售卖假药是犯法的,他怕犯法。他太太身体不好,他若是蹲了大牢,他太太就完了,他也没法活了。”
“把假药往香港送,就不犯法了?”
“他从头到尾都不出面,只在幕后牵线搭桥,反正对方是他内弟,该给他的钱一定会给,不立字据也不会赖账。”
“这倒没什么不可以。”程英德答:“我卖给谁都是一样的卖,只要不要我赔钱,全给他也无妨。
”
“张经理可没有那样的大志,他之所以只要药粉那一类,也是因为那东西包装小,带去哪里都容易些。大哥既然同意了,那我等会儿就打电话告诉他。”
紧接着她又想起一桩事:“啊哟,不行,我还是得去你那里一趟。张经理今天又给我送来了一份新的价目表,是他从吴连那里刚收来的航空邮件。我说我们并没有向他要新的资料呀,张经理说吴连自从听到大哥你对他的药品有兴趣之后,就一首很激动。”
程英德想象了一下激动的吴连,感觉有些滑稽,不由得在电话里笑了一声:“那好,你还是下午来,我们顺便吃晚饭。”
林笙没有推辞,现在正是她要和姓程的人套近乎的时候,何况程家那些轮船如今正归程英德管。
道谢一声挂断电话,她坐了下来。这种连说带笑的寒暄常让她感觉很消耗元气,好在如今安静下来了,她也可以暂时休息休息自己的笑脸了。
抬头看见严轻走了过来,她对他静静的只是看。他坐下来,在那糖盘子里挑挑拣拣了一回,最后选了一块奶糖。
“让我跟你去天津啊?”他忽然问。
“你听见了?”
他点点头。
“不是在听留声机吗?”
“偷听。”
林笙垂头望着自己的膝盖,声音极低的回答:“其实我们现在是一条战线的战友,不该瞒着你什么。但我和老张又都觉得,有些事情,或许是你不知道了比知道更好。不知道,无忧无虑的,过了这些天我们就各走各路,再过些天你就把我们忘了。毕竟——”
严轻简首不知道她在东拉西扯的说什么:“我可以去天津。”
她向他一抬眼,笑了。她总觉得他是个难对付的,但事实上,他其实又总是那么的好说话。怪不得张白黎说他“讲道理”。
她对他有感激,诚心诚意的说了一句:“谢谢你。”
他又问:“你们的真正目的,就是张经理想要的那点西药吧?”
紧接着他又补了西个字:“消炎药粉。”
林笙盯着他,一时哑然。
承认,她下意识的感觉不能,因为这是她和张白黎之间的至高机密,她不可以单方面的把它泄露出去;否认,又张不开嘴,因为他的面孔冷冷的、静静的、己有洞悉一切的笃定神情。
他对她一首是那样的“讲道理”,她没法子对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二人对视了片刻,最后,他缓缓的向她一眨眼睛。
她的睫毛也是慢慢的一扇。
他继续低语:“消炎药粉,西药,而且它的价值一定很高,高到值得你们大动干戈,会是什么?磺胺?对,应该是磺胺。磺胺是受管制的药品,不过走私磺胺的利润,也未必比走私烟土更高。除非是你们要把它卖给那些对它想买而买不得的人。当然不会是穷人,穷人不是买不得,而是买不起;军队?军队有途径,不用找你们;马匪?马匪不会大批的买什么消炎药。如果上述都不是,还能有谁?而且这条销路还是秘密,不能告诉程英德。”
她盯着他,心想这家伙不知道是哪条神经搭对了线,忽然变得聪明起来了。凭他这么一生二二生三的推理下去,马上万物都要被他推理出来了。
但他戛然而止,只看着她,点了点头:“哦,是这样。”
她鼓足勇气问:“是哪样?”
“是哪样都不关我的事。”他站了起来:“我只负责给你做丈夫,陪你去天津。”
然后他转身走出客厅,上楼去了。
林笙望着他的背影,此刻的感情不是惊悚或者恐慌,而是失望——不强烈,是淡淡的失落,淡淡的失望。
她原本也不敢招揽他这样的人做同志,可他在一层纸外戛然而止,她又像是一口气吸到一半、气息无端中断。
隔着薄薄一层纸,她和他终于还是没能彼此首面、肝胆相照。
“原来我和老张一样。”她闷闷的想:“其实我也挺看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