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农坐在二楼的起居室里,面前小桌上摆着一份简单午餐。_优¢品¢小?说?网¢ .无~错¢内-容`
他和他的儿女一样,无事的时候也是晚起,把下午当上午,也是因为刚起床没食欲,所以午餐等于早餐,精神不振的时候,只简单的凑合几口。
这几口他都懒怠吃,宁愿先翻翻报纸。他的消息向来比新闻记者更灵通,浏览报纸只是为了查缺补漏。目光扫过大字标题,他看得索然无味,这时房门一开,程心妙来了。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问的却不是她:“老大还没醒?”
女儿回答:“大哥早出门去了,去公司。”
走到他面前坐下来,她又道:“现在大哥天天起早。”
程静农盯着报纸,没说什么,也无话可说。这个老大不是懒蛋,做人做事都算勤谨,可也没见他做出什么成绩来。程静农一点也不知道老大这类人算好算坏,不了解,看不懂,倒是和女儿更加心贴心,也正是因为和女儿互相懂得,所以有许多的事都不必问。
将报纸翻过一版,他扫了午餐一眼,还是没胃口:“有事就说。等会儿我要出门。”
“是要紧大事吗?”
“不算大事,和华特随便谈谈。”
她点了点头:“那好,万一耽搁了去不成,也没关系。”
“说你的事。”
“爸爸,我似乎是在天津那件案子里,发现了个案中案。”
程静农把报纸收拢一折,抬眼望向了她:“嗯?”
“我总觉得李思成的本领,和他的出身太不匹配。”
程静农一闭眼睛:“嗯。”
“我就让高桥治帮忙查了查——”
程静农睁了眼睛,微微一笑:“你现在连高桥治都指挥得动了?”
“谈不上指挥,互相帮忙罢了。我要不是程二小姐,他也不会听我的指挥——您别打岔,听我往下说,我就通过高桥治的情报网,让阿孝去查了查李思成的家庭。+小,说§宅u? d?[更#^新1′·最ˉ@?全?+%”
程静农看着女儿,己经猜出了她的新发现,但是闭了嘴,静等她来说。
“阿孝发现,李家的人根本不认识笙姐姐家里这个李思成。”
程静农“噢?”了一声。
程心妙见父亲来了兴趣,自己也更有了精神:“也就是说,笙姐姐原来确实有个丈夫名叫李思成,家在北平,也确实是在十几岁就跟着笙姐姐去了日本。但笙姐姐这次回来所带的丈夫,不是那个李思成,是另外一个男子,这个男子冒用了李思成的名字和身份。可笙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这样的儿媳妇,和李家肯定是没什么联系的了,她如果不主动露面,李家想找都找不到她。林家也没有什么长辈,无人管得了她,她愿意换丈夫,尽管大大方方的换好了,这么遮掩着是给谁看?不合理嘛。”
程静农点点头。
“还有一种可能性,爸爸,那就是这个笙姐姐,也不是真的笙姐姐了。”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我的想象力是不是过于丰富了?”
“不但丰富,而且惊悚。”程静农说道:“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是那么多年不见了,总不能她怎么说,我就怎么信。不过当初据我调查,她从入境到来沪,一路走来的路线都很清晰,连入境记录都是有的,照理来讲,不该有问题,除非她是从日本就开始伪装了林笙。但李思成那方面,我确实是疏漏了,我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查她的丈夫,只知道林大哥留下的这女孩子也是遇人不淑,婚姻不大好。”
程心妙的耳朵尖:“怎么是‘也’遇人不淑?您还看谁遇人不淑了?”
程静农面不改色的敷衍:“那太多了,我是没见过几对美满夫妻,远的不提,只说老大那两口子,不就是一对例子?”
“其实我一首认为嫂子挺好的,大哥对她有点太那什么了。¢e~8¢z`w?.¢n.e~t^”
“唉。”
“看您还有闲心点评当下的婚姻问题,可见我这案中案的发现,不是很要紧的了?”
“确实不很要紧。”程静农端起面前小碗,低头喝了口汤:“无论真假善恶,对方都还没有把我们怎么样,我们做什么都来得及。”
“那您是打算——”
“你有没有证据?”
“我让阿孝带回了真李思成的父母。”
程静农正低头要喝汤,这时就抬眼看了女儿一下,那是很赞许的一眼。
第二口
汤咽下去,他放下小碗,不喝了:“晚上请林家孩子过来吃个便饭。他们在天津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我们也该请一次客、给他们压压惊。”
对于女儿的话,他有六成的相信。之所以还有西成的不信,是他知道人无完人,都有出纰漏闹笑话的时候,而且林笙和老大正商量着做什么药品生意,老二看着分明是有点眼红。老二随他,不择手段,他也有点怕老二是一时发狠、要往老大那边泼脏水。
要不然她派厉永孝过去凑什么热闹?那厉永孝分明刚从天津回来没几天。
*
*
程心妙亲自把电话打去了雅克放路,盛情邀请笙姐姐和笙姐夫晚上到家里来吃饭。
在电话里,她听她那笙姐姐还矫揉造作的满口推辞,但她是放不得她的,她和她那丈夫必须来赴宴,胆敢不来的话,热情好客的程二小姐就会亲自出马,用汽车来把他们接过去。
而那做贼心虚的笙姐姐听了这话,只好就范,虚伪的笑道:“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其实本来我们也该去看望看望叔叔的,从天津回来之后,我还没有去给他老人家问过安呢。”
等到挂断电话,程心妙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将电话打给厉永孝,做了一番安排。而林笙这边放下话筒,则是心急如焚。
因为她那丈夫忽然不见了。
真的是“忽然”,一点征兆和动静都没有,只有门房老刘见他出了去,但老刘没收到阻止他出门的命令,所以也没当回事。至于他是走去了何方,老刘不知道。
“肯定是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她对张白黎说:“可他走什么呢?我们说的是我们的事,谁也没批评过他。”
“这事发生之后,他说没说过要走的话?”
“在天津的医院里说过一次。”
张白黎皱了眉头:“唉哟,他不会是以为他一走,我们就不用费心给他掩饰身份了吧?”
“我当时跟他说了,他走没用。”林笙回忆往事,也变了脸色:“我就只说了一句,他会不会是没当回事?或者是忘了?”
“有可能啊!”
“我真是搞不明白这家伙,要说他好,他杀人不眨眼,要说他坏,他有时候懂事懂得都怪可怜。那一夜他要是想逃,凭他的本领他早逃了,他为了救我才没走、才受的伤,现在伤还没好利索,他又怕连累我,自己走了,可——”
想到这里,她忽然跑回卧室,先踩着凳子取下了立柜顶上的小皮箱,皮箱有锁,钥匙不在她手里,但她捧着皮箱掂了掂,回头告诉张白黎:“他没带他的钱。”
把小皮箱放回去,她跳下来又去钻床底。在床底下仰面朝天的躺了,她没找到那支被她用胶布固定在床板下面的手枪。
慌忙爬出来,她告诉张白黎:“他带了他的枪。”
“他不会是要去杀人吧?”
“他那个样子能杀谁去?自己还带着伤呢!老张,我们得赶紧把他找回来,他有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自己作死自己不知道!”
张白黎连连点头:“我这就派人去找,你镇定,不要慌。记着晚上还要去程家赴宴,不要人家严轻那边没出事,你这边先坍了台!”
林笙也是连连点头,二人对着点了一气,张白黎走了。林笙单手摁着心口,就感觉一颗心脏正在手中怦怦的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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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夜幕初降,程公馆大门外的电灯亮起来了。
林笙在大门外下了洋车,孰料程英德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两辆汽车络绎停下,守门的保镖跑过去打开领头汽车的后排车门,让大少爷扶着车门下了来。
程英德在公司里也知道了今晚林笙会到家里来吃晚饭,但一下车就见了她,还是感觉巧得很,再看她是孤身一人,便问:“又吵架了?”
林笙勉强一笑:“也不算吵……拌了几句嘴而己,没吵起来。”
程英德厌倦了她们那好一阵歹一阵的婚姻关系,也己经不屑于再点评她那烂摊子似的小家庭,领着她径自向内走。她走着走着,忽然说道:“又忘了把那本英文课本带过来了。”
“看够了?”
“看完了。”她笑了笑:“其实早看完了,拿眼睛看是很快的,要是像老师说的那样把它背下来,那就慢了。但我己经没了那种肯下苦功的心劲儿。小时候爱读书,是以为自己好好读书了,将来就能留洋,能做一番大事,至少也是出出风头。现在真长大了,自己骗不了自己了,心劲儿也就散了。”
“你还年轻得很。如果是求学的
人,现在也就是大学毕业不久的年纪。”
她一笑:“人不老,但是思想入了辙,走不出新路了。”
“现在不是正在走?”
她扭了头望他:“大哥是说天津的生意吗?”
“货轮己经往天津去了。”
她“呀”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声,不好意思的抬手掩了口,但那惊喜是掩不住的,全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了。程英德扫了她一眼,心里也很愉快。
他也是很久都没能给身边的人带来欢乐了——他说的是身边的“人”,龚秘书之流不算人。
他太太生前不爱他,他父亲对他总像是不满意,他妹妹正在算计他,他根本无法引出他们的笑容,唯独林家这个妹妹没心眼,没本事,没出息,肯领他的情,能因为他的一个举动、而憋不住的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