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黑白无声的世界，连街上的车辆都没有发动机的噪音，人们行色匆匆的脸上写满麻木，明明是人流如梭的街道，却显得死寂荒芜，沈初墨起初弄不懂这是为何，之后才想明白，这个世界缺少生机。


    沈怀欣身着职业套装，从人行道穿行而过，他还未来得及跟上，就被车流挡住去路，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地铁站口。沈初墨等了会儿，依靠常识判断绿灯是否亮起，紧接着循着她的踪迹走入地铁站。


    她木着脸，面对偌大地铁站的指示标识头也不抬，就拐了个弯，走上电梯，前往目的地。沈初墨跟在身后，发觉她对这段路十分熟悉，但这并不以他所见过的任何地点为蓝图，仿佛凭空捏造，地铁上的各个站点，也都闻所未闻。


    接下来，沈怀欣又换乘了一趟地铁，才走出站点，步行十几分钟停下。沈初墨顺着她前进的方向看去，是一栋普通的写字楼，铭牌上写着卓定广告有限公司，没听说过。


    她在门关处刷了下卡，就与其他的职工一起鱼贯而入。


    沈初墨从其他人那儿借了张卡，试图混入其中，但刚一走到门关，门口的警示灯就闪起灰光，紧接着保安出现，将他撵了出来。面对这点微末战力，强行闯入并非不可行，只是沈初墨担心对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产生影响。


    第二天。


    沈初墨接连换了几人的工牌，尝试进入，但无一例外被拦下。他甚至自己伪造了份简历，投递给hr，但在对方见他的第一眼时，就被告知淘汰——“很抱歉，你不符合我们公司的用人需求。”对方递给他一张打分纸，上面是他的面试结果。


    “你也不符合我的审美。”沈初墨看着hr头上的牛角，有些愠怒。


    hr虽然听不见，但他看得出沈初墨的鄙夷，于是一蹬脚，用裁剪规整、打磨得锃亮的马蹄把他踹出门，由于还钉了蹄铁，这一下踹得不轻，沈初墨踉跄两步，大腿青紫。


    “他究竟知不知道，我已经没救了啊？”飘在空中的沈怀欣问系统，得到了对面一如既往的沉默，她不在意，继续自言自语，“已经净化失败，他又何必如此执迷……”


    两天前，沈初墨不顾苏梓涵三人的劝解，毅然告别他们，独自进入沈怀欣的污染源。在这里，他归还了核，又利用自身的污染反哺给她，让这个世界得以继续运转，规则更加完善，污染等级也隐隐有上升的趋势。


    入夜，写字楼里灯火通明，走出来一个瘦削的身影，她在附近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杯黑咖啡，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随后在手机屏幕上操作着什么。不远处，沈初墨默默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模样，眼神陷入某种怀念，他牵起干涩的唇角，无声道，


    “姐姐，你都工作了啊，每天加班真辛苦。”


    维持着这般的幻象，他清楚自己是在饮鸩止渴，但克制不住。


    等她走后，沈初墨走入便利店，跟她买了同样的咖啡，只是喝了一口，就忍不住吐出来——一股机油味。


    第三天。


    天气雾蒙蒙，飘着淅沥小雨。是难得的单休，沈怀欣走进咖啡店，把伞收起，放在附近的伞桶里，跟着服务员的指引坐到靠窗的餐桌前。她打开电脑，手指在上面不停敲击，配合着她死气沉沉的眼，听着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枯燥感，仿佛要在这一成不变的乏味中堕入永眠。


    这场景就连沈怀欣本人看得都在皱眉，感觉自己再看下去也毫无意义。


    她叹了口气，唤出系统：“已经待得够久了，我该走了。”


    【系统：好。】


    沈初墨不知何时快步走来，径直穿过沈怀欣透明的身体，站到咖啡店内沈怀欣的对面门前，敲着玻璃，大声说着什么。但由于这个世界本就无声无息，他的话语甫一出口，就消散在空气中。


    【系统：宿主即将开始穿越，请做好准备，三……】


    沈初墨又敲了敲玻璃，咖啡店坐着的沈怀欣终于注意到他，掀起眼皮，木木地望过来，眼神没有高光。


    沈初墨快速翻开本子，第一页写着“你好”，他又翻一页，“我想成为你弟弟”。


    沈怀欣坐在位置上，面容僵硬、无悲无喜，正准备转过头继续工作，沈初墨又敲了敲窗。


    【系统：二……】


    正准备回原世界的沈怀欣倒是觉得他可爱可怜，她从未有一刻认他做弟弟，他只能在她被污染后，将心愿写在本子上，递给已经没有意识的姐姐看。如果不是因为人设，其实她……


    沈初墨翻到第三页，认真看着她，张了张嘴，诉说着上面的文字，


    “这样，你就能做你自己。”


    “……”


    【沈怀欣：等等！先等一下！】


    沈怀欣飘到下方，浮到他面前，他眼眸穿过她，聚焦在咖啡店的女孩身上，眸光仍如赤子般莹亮，只是多了些沉痛与沉静，他在张嘴诉说，嗓音应当是轻柔和缓的，因为他的表情如此，只是入不了她的耳便已消散。


    沈怀欣忽然很想知道他在说什么。很想。


    她握紧拳头，指甲钳进掌心肉中。忽地，天空响起惊雷，像是炮弹轰破了这块封闭的世界，一切声音……车辆驶过积水溅开的水声、人们跑步躲雨时的匆忙脚步声等等，都清晰无比地喧嚣开来。


    紧接着，瓢泼大雨落下，“哗啦啦”打在玻璃上，浸湿了沈初墨的眉眼，他手中的纸张也渐渐多了一滴滴深色的水渍。


    他眼皮未动，风雨拉不下他的眼帘，就这么定定地望她，说：“……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


    沈怀欣只捕捉到这最后一句，但也足够。她揉揉眼睛，瘪了瘪嘴，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误会了，他想当她弟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


    咖啡厅又响起机械的键盘声，污染源中虚拟的“沈怀欣”不会像真正的她一样眼窝子浅，被三言两语打动，她直愣愣地打着字，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会端起咖啡抿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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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的世界，我还想了解更多，”见沈怀欣如此，他并不泄气，只是垂眸兀自道，“只可惜……还是太迟了。”


    第四天至第十天。


    沈初墨逐渐摸清了这个世界的规律，由于污染程度的加重，这个世界也愈发光怪陆离。晚上的霓虹灯会汇聚成五彩斑斓的地沟油，淌进下水道；高楼大厦在歪曲，晚上的灯可以一夜不灭，里面许多底层职员渐渐长出又长又大的驴耳，而上次面试他的资深hr，牛角则越发茁壮，他们不用回家，吃点草就能继续干，直到轰然倒塌。


    沈怀欣周围的嘈杂越来越多，但她始终无声，每天两点一线，发出最多的声响可能就是键盘声，与响起的电话铃声，每当这时，她漠然的脸会更笼上一层阴霾。


    沈初墨找了个假驴耳戴上，成功混入公司。他竟这么久才发现，这公司里的都不是人，不是牛马就是驴，所以，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去应聘，自然会被第一时间淘汰。


    一进入办公室，入眼的便是一排排毫无私人空间的工位，工位上摆着一模一样的笔记本电脑及文件资料，所有人都在埋头敲键盘，全部的键盘声混杂在一起，成为一种巨大机器引擎声。


    沈怀欣进入老板办公室，玻璃门缝传来责骂的声音，过了十几分钟出来，眼神更死，她坐回原位，像个零件一样嵌在工位上，与这座机器自然而然融为一体。


    在沈怀欣离开工位的时间，沈初墨偷偷换走了她桌上的咖啡，换成奶茶，等她回来后毫无察觉地喝了几口，随后身上电火花闪烁，头一歪，眼神彻底熄灭。沈初墨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原来她也不是人，而是人型机器。


    这个公司不招人，沈怀欣虽然外表与人类一模一样，但她不过是仿生人。


    沈怀欣的报废引起老板注意，在送修理厂修理后，许多印有“补贴”“工伤”、“病假”等字眼的纸片往老板身上飞，老板肥胖的身子此时十分灵活，左避右闪地躲过，还用带着金戒指的手指一甩，回敬了张解雇通知单。


    沈怀欣在修理结束后，得知自己被炒了，面如死灰。


    她一如既往地沉默，去便利店精挑细选了杯打折咖啡。现在沈初墨知道，她喝的是汽油，用以维持她生存所需，她不能吃人类的食物。


    失业后的沈怀欣在接了通电话后，破天荒地发了通脾气，她独自走到地铁站，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坐到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中间，肩膀颤抖。周围形成以她为中心的漩涡，无数类似语音图标的符号凭空出现，右上带着（应该是）红色的点，暗示着需要播放。


    她捂着耳朵，但随着红点一闪，语音开始自动播放，不断循环。


    “入职两年了，还犯这种低级错误。”


    “星星啊，你弟弟上学需要钱，家人就要互相帮助，他将来工作后会还你的。”


    “今晚先把表交了，你辛苦一下。”


    漩涡越来越大，直到完全包裹住沈怀欣，再到席卷整个地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