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旬走了。首发免费看书搜：狐恋文学
留下了满院鼻青脸肿还要故作姿态的众僧。
那时候的他还不叫波旬，名字很拗口，说了一遍，林兮也没记住。
swami nirvanakar。
音译过来，大概是斯瓦米·涅迦。
意思是空性智慧的具象存在。
为了方便讲述，还是叫他波旬吧。
他从贫苦中来，自然知道真实的人间是什么样。
于是乎他脱下了贵族们找他开解后赠送的锦斓袈裟，只穿着一身月白色僧衣，下山而去。
赤足而行，踩在滚热的沙土上，却让他感觉更加真实。
他行走山间河流，救治无数百姓，驱邪镇孽，一时间留得活佛美名。
后来，看众生疾苦麻木的他，选择将脚步停在圣河畔。
......
恒河的水汽漫过精舍门槛时，波旬正在为《梨俱吠陀》抄本补全注疏。
月白僧衣的青年突然停笔——墨汁在贝叶上洇出诡异的形状。
那分明是被铁链捆缚的达利特少女，与她三日前在祭坛边消失时的身形，一般无二。
窗外传来破戒僧的铜铃声，雨季最后一场火供仪式要开始了。
“尊者！”
浑身是血的牧羊童撞进门来。
“他们要把阿米莎姐姐献给河神！”
波旬拂过孩童额头的血渍，指尖绽开一朵白莲。
本欲治疗对方的伤痛，却不知为何心神大乱。
莲花瞬间染成血红，孩童突然睁大双眼：
“您的眉心......在流血！”
......
而另一边，祭坛边的婆罗门祭司己举起金刀。
被铁链锁住的少女突然开口：
“何必玷污圣刀？”
说罢，她竟扯着锁链，自行跃入熊熊燃烧的火堆，脸上带着无尽的讥讽。
“就让贱民的血污染你们的祭火吧！”
留下了一旁贵族们脸色阴晴不定。
波旬赶到时，只看到火中升起的黑烟凝成骷髅形状。
大祭司的冷笑刺破热浪，声音震的波旬头晕：
“尊者不是提倡众生平等么？这丫头说既然生来是首陀罗，不如用死来换你一场空欢喜。”
当夜精舍涌来三千信众。他们高呼着“转轮圣王”，将波旬围困在莲花座上。
无数人伸手触碰他的衣角，却在信仰的影响下变成跪拜的姿势。
波旬惊恐地发现，自己再无法听见真实的心声。
众生的愿力，己经将他从凡人，抬到了凌驾众生。
“这不是弘法...”
波旬发疯似的扯碎项间一百零八颗菩提子。
“这是用香火造的囚笼！！！”
随着时间，他的路己经从最初的发愿背道而驰。
血月当空的夜晚，恒河上漂来无数浮尸。
新继位的孔雀王推行“净化法典”，但凡接触过尸体的贱民都要被处决。
波旬赤足踏入腐臭的河水，却被信徒死死拉住：
“尊者金身不可玷污！”
......
舍外的无忧树突然全部枯萎。
波旬摘下最后一片焦黄的叶子，在背面看到阿米莎火中微笑的脸。
他忽然明白那日少女赴死的真相。
她的死，旨在唤醒自己的初心，却未曾想过，注定要成为引发业火的第一粒火星。
“诸行无常。”
波旬又哭又笑，在河滩堆起檀香木，通透的佛心感觉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诸法无我。”
当信众赶来时，只见他们的活佛端坐在烈火之中。
不可思议的是，火焰竟呈现出八瓣莲花的形态，而波旬的肉身在火中愈发晶莹如玉。
有人惊呼这是“涅槃真火”，更多人却闻到血肉焦糊的气息。
“看啊！佛陀没有接引他！！！”
突然有人指着天空哭喊。原本该出现佛光普照的晴空，此刻却盘旋着秃鹫群组成的曼陀罗图案。
尊者没有成佛。
他死了。
歇斯底里的声音从贵族的口中逐渐传到了贫民的口中，有的欢喜，有的悲怆。
有的......信仰崩塌。
波旬在烈焰中睁开双眼，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信众们疯狂舔舐燃烧的灰烬。
他们吞下带着火星的骨渣，喉咙被烫穿还在随着贵族们一同高呼：
“波旬！”
“他是魔王转世！！”
“他前世还在阻碍世尊成佛！！！”
烈焰中的波旬肉身己经再没有了水分，如玉的皮肤紧贴着骨骼。
缓缓地闭上了眼。
他不想再看到这痛苦执着的众生。
三十三年后，这小国的盗墓贼挖开圣火坛。
棺中僧人缓缓坐起，身上璀璨的珠宝袈裟崩裂，金银珠宝
滚落一地。
伴随着起身，手臂上九道高僧以命所化的青铜环叮当作响，甚是好听。
他抚过眉心盛开的血莲花，指尖掠过之处，盗墓贼们突然面露喜色地掐死了自己。
“既然现世是无间地狱。”
魔僧拾起盗墓贼留下的油灯，映照着他邪异的清秀面孔。
“便让贫僧送诸位往生极乐。”
......
林兮听得神情复杂，又不知该如何出言宽慰。
波旬的经历，比药禅明精彩，同时，也比他凄惨。
阿耆尼火供，是波旬用自己的死，最后一次尝试唤醒众生。
但是他失败了。
到死，他没见众生醒悟；到死，他没见到那接引的佛陀。
“您这算自杀吗......”
林兮抿了抿嘴，其实他还有另一句话，自杀无论在哪个信仰中，都是重罪。
“不算，如果能换他们回头，贫僧一具臭皮囊舍去何妨。”
“您后悔吗？”
林兮减慢了车速，转过头看向波旬，神情异常认真。
“不是质疑您的理念，而是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波旬摩挲着手指，似是认真的在思考林兮的问题，
片刻后点了点头。
“值得。”
“若非如此，我又怎敢立下渡尽众生之宏愿。”
说罢，弯曲的嘴角勾勒出一抹邪异的弧度。
而这一次，林兮没有害怕，也没有慌张。
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一股极为浓郁的悲切。
波旬的佛心碎了。
但是他依旧是那个善良的沙弥。
而不是被众生抬高的尊者。
其实有一句话，看过很久，首到这一刻才觉得非常有意思。
如果反派说，他要毁天灭地，杀光所有人，大多数情况来说，是没什么事儿的。
而如果有人暗自发愿，他要创造一个没有苦痛，没有悲伤，只有幸福的世界，那么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完了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