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得好。”楚容朝微笑着展开另一张羊皮,上面列着详细的奖惩条例,“凡入学满三年者,可减免家中赋税;成绩优异者,能进入太学深造,学成归来便为北牧的栋梁。”
她指向舆图上的通商路线,“日后北境的商队往来、文书契约,都需要识字的人来操持。”
哈日沁族长颤抖着抚摸章程上的字迹:“老臣斗胆提议...能否将北牧的古老传说、放牧智慧,也编入教材?让孩子们不忘根本。”
“自然。”楚容朝立刻应允,“待学堂建成,便请各位族长讲述部族历史,我们一同编撰《北牧风物志》。”她看向帐外玩耍的孩童,那些孩子正用树枝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南曜文字,“教育不该是束缚,而是让北牧的雄鹰,能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三日后,第一所学堂在哈日沁部破土动工。
楚容朝亲自挥锹填土,玉佩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
诡越站在她身后,看着牧民们自发运来石块木材,突然低声道:“陛下可知,北牧人建屋时,会在地基里埋下象征守护的狼牙?”
楚容朝接过牧民递来的狼牙,将其郑重埋入地基:“那这学堂的根基里,便埋下这狼牙。”
她望着远处扬起的尘土,那是南曜派来的工匠车队,车上载着琉璃瓦、青铜钟,还有整整十车书籍。
三个月后,学堂落成。
开蒙那日,三千孩童穿着崭新的青布学袍,在羊皮纸上写下第一个字。
楚容朝握着最小的孩子的手,教他画出北牧的苍狼图腾。
当整齐的读书声响起时,诡越悄悄将一枚刻着云纹与狼头的玉佩挂在她腰间——那是用当初摔碎的玉佩重新雕琢而成。
晨雾未散时,楚容朝踩着露水踏入学堂。
雕花窗棂间漏下碎金般的阳光,将三十六张书案照得纤尘不染。
她指尖抚过案头摆放的《北牧风物志》初稿,羊皮纸边缘还带着哈日沁族长苍劲的修改笔迹。
“陛下,早课已备妥。”管事老者垂手而立,白发在晨风里轻轻颤动。
随着铜钟清越的声响,三千学童鱼贯而入。
楚容朝立在讲台上,目光扫过整齐排列的青布身影,忽然发觉那些晃动的发辫都是清一色的墨黑——本该垂落耳畔的珠翠,此刻竟无半分踪影。
待晨读结束,她扣响惊堂木:“且停。今日诸位学童家中,可有姊妹?”
满堂寂静。
前排扎着红绳的少年率先举手:“回陛下,阿姐在家纺线织布。”
“阿妹在照看羊群。”
“家中女娃要学刺绣,不得空。”
此起彼伏的回答里,楚容朝攥紧腰间玉佩。
云纹与狼头在掌心硌出印记,她忽然想起昨日路过毡帐,看见几个女童蹲在溪边,用木炭在石板上临摹学堂里飘出的诗句。
暮色四合时,楚容朝将诡越唤至帐中。烛火摇曳间,她展开羊皮卷,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北牧各部适龄女童的生辰与居所。
“为何女学迟迟不开?”她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琥珀色茶汤溅出杯沿。
诡越沉默良久,指尖划过帐幕上的狼头图腾:“北牧不比西楚。女子自小学习操持家事、放牧接生,她们的天地在毡房与草场。”
他顿了顿,“北牧不比西楚,北牧大多以男子为尊,女子少有自由。”
楚容朝猛地起身,玉佩撞在桌角发出脆响:“这是何道理?”
夜风卷着沙砾拍打帐帘,诡越望着女子眼中跃动的火光,忽然想起初遇那日。
三日后,北牧各部的族长被急召至议事大帐。
楚容朝将新编的书籍掷于案上:“我听闻乌日娜部的小娘子能心算五十头羊的羊毛重量,巴雅尔家的姑娘记得住三百种草药习性。”
她目光扫过面色凝重的众人,“这样的聪慧,难道只配困在灶台与摇篮之间?”
哈日沁族长颤巍巍开口:“陛下一片苦心,老臣等岂会不知。只是...”
他苦笑摇头,“北牧女儿若都去读书,谁来操持家业?”
“为何不能兼得?”楚容朝展开新绘制的课程表,“半日读书,半日习艺。学纺织的可研究改良织机,学放牧的能钻研牧草种植。”
她取出从南曜带来的望远镜,“当她们能看懂星象图,知晓节气轮转,放牧的收成只会比从前更好。”
“何况,谁规定女子只能操持家业,谁规定她们就只配待在这四方天地。”
争论持续到月上中天,终于在楚容朝承诺为入学女童提供双倍口粮时,几位族长松口应允。
消息传开的当夜,草原上亮起比往日更多的灯火,许多人家在烛光下为女儿收拾行囊。
开蒙那日,学堂西侧的女学斋前挤满了人。
楚容朝亲自为第一个入门的女童戴上银质书签,上面刻着展翅的雄鹰。
那孩子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却把腰板挺得笔直,眼中盛满比朝阳更明亮的光。
然而阻力比想象中更汹涌。
第七日清晨,学堂外墙被泼满牛羊血污,“伤风败俗”的标语用朱砂写得触目惊心。楚容朝握着扫帚清扫秽物时,诡越默默取来火把:“我去将闹事者抓来。”
“不必。”她将带血的石块收入布袋,“把这些送到各部族长手中,告诉他们——这血污,比任何说辞都更能证明我们为何要办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