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乃懿懿 作品
18. 狡童
小跛子吐吐舌头:“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时忘形了。”
她长了一张小尖脸儿,眉棱平,眼梢长,鼻翼扁,嘴唇薄,不笑的时候,嘴唇自然地下撇,甚至带点苦相,一笑的时候,鼻翼扯开,鼻孔就显了出来,怎么都不算好看,幸好一口牙齿整齐洁白,眼睛弯弯,非常打动人。
“公主,您信不信?我一见了您就觉得欢喜,一见了他就觉得憎恶。我知道他是滕王世子,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一辈子都高攀不起的贵族,可大概我们是前生的冤孽,我只恨不得躲他远远的,但奇怪的是,无论我躲到哪里,他总是能找到我。”
昭阳蹙着眉盯了她一会儿:“我并非附炎避凉、谄上骄下,哥哥一早与谢家三小姐约定婚盟,三小姐待哥哥痴情一片,哥哥他不能也不该败约背盟。”
就在昨儿的夜宴上,昭阳想明白了,谢般打算从谢家两个女儿下手,对谢窈是利用清白杀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对谢舒是利用未婚夫诛心,搅和这一场李谢联姻。
在梦里呈现的第二世,谢窈没有经历流言,倒是谢舒不堪抛弃之辱,亲手绞了头发,入五台山清凉寺出家为尼;谢舒一走,谢窈也遭罹不幸,被活活放血而死;再之后,就是谢焕谢晔接连出事,直至整个谢家被谢般攥进手心——昭阳绝不愿意以上事件逐一成真。
“你既不求人,那么,是求财?”
小跛子连连点头。
昭阳便道:“这恐怕也难,我知道我哥哥的性格,他为人绵软宽靖,实际的财政都掌握在伯父伯母手里,你若是求财,求来的不过涓滴之微利,既是如此,何必耗神费力横插一足呢?诚然这件事闹大了,滕王妃和谢夫人都会抢着给你送钱的,可我保证,她们合起来给你的都不会有我一个给你的多,所以不必等到闹大了,从今日起就快刀斩乱麻了吧——待哥哥与谢小姐顺利完婚,我自会给你一笔相当的报酬。”
小跛子歪着头,若有所思:“谢家?”然后她对着昭阳一摊手,“公主,不是我不想答应您,实在是我甩不掉他,我一开始见他也嫌烦,推着车子满大街四处转,可要不了一会,他又出现在我面前,我不做生意,跑到乡下祭奠我死去的阿耶阿娘,他竟也随着我一块来,就好像,好像我身上有什么招引他一样。”
昭阳略一皱眉:“会不会你躲的地方太少了?”
小跛子对着昭阳横端量,竖端量:“公主以为我巧言作伪,也是人之常情。”她忽然把右拳头打在左掌心上,“要不这样吧!”先故意叹出一口气,“我呢,做着一些琐碎生意,聊作糊口,一分半文的储蓄都没有,真是发愁得不行。”然后眼睛亮亮地瞟过来,“听说公主有一辆七香车,极尽奢华,如果公主将它赠送于我,我便试验一次给您看,怎么样?”
昭阳完全被小跛子的狮子大张口震惊了:“不行,那是我弟弟往年送我的生辰礼物,意义重大,你换一个东西。”
小跛子顿时“啊”一声,面露失望:“虽未亲眼见过,可谁不知七香车的四壁炫耀夺目,镂刻水晶、玛瑙,镶嵌珍珠、玳瑁,又有金丝串着雕玉作吊挂,想必美轮美奂,公主不肯割让,实在令人遗憾。”
昭阳陷入了思索:“七香车的四壁太过奢华,一早被我拆除了,现在七香车上没有四壁,只围着帏幔。你是想要那四壁吗?唔,那也不妥,四壁虽然在库房闲置,可我弟弟是个臭脾气,我把他送的东西转送于人,给他晓得了,不知闹怎样的风波呢……”
小跛子立时就龇出两颗小虎牙来一笑:“我并不贪心,那金漆沉檀的四壁我就不要了,公主将车子原有的水晶、玛瑙、珍珠、玳瑁、金丝、雕玉以同样的数量配齐一份给我,我便答应公主,如何呀?”
小跛子虽然年纪小,转折遭际却抵得上一个大人,她还未长熟心智,也没有耶娘教,只守着一个道理:勤快就有饭吃。如此,以不变应万变,都熬下来了。她惯于鉴貌辨色,对买主的心思、喜好,琢磨得透之又透。谁爱香的,谁爱艳的,谁专买精致,谁只要新鲜,了如指掌。为哪一位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就使人放不下,同样,为哪一位提供的条件,说出来就使人舍不掉。
昭阳抚着下颌,点点头:“好,我答应了。你随我来吧。”
“公主真是爽利人!”
小跛子又想去推角落那架车子,被昭阳打断:“你把它放下!放在这里!丢了我十倍赔偿你!”
昭阳将小跛子领回了自己的上林苑,上林苑开放给大众赏花,名义上依然是公主别墅,每一次昭阳到来都会有专人告知,提前请离一概闲杂人等,因此她们抵达的时候,花苑里面葩叠萼重,烧栏照空,一个游客也没有。
小跛子眼睛一亮,歪歪扭扭地跑过去,她那条跛腿跑起来不好看,略笨,略重,可另一条好腿飞快,带动她的身体,跟正常人一样跑、跳,也是日常锻炼所致。她把脸凑上了牡丹花,深深嗅着花的香气,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过来,嘴里嚷嚷道:“好美啊,好美啊!我这是到了仙宫里吗?”
小跛子只顾看花,昭阳自去盥洗更衣,再出来,身上已换作一袭粉色衣裙,发如黑漆生光,面似牡丹含媚,勒一条芙蓉晶抹额,衬得肌肤若凝脂般通透。小跛子更是看呆了,托着腮庞,痴痴傻傻地笑:“我确信到了仙宫里了,凡间怎么会有仙女呢?”
昭阳轻轻睨了她一眼:“油腔滑调。”
“公主,您在草尖枝头上拴这铃铛,有什么缘故吗?”小跛子拿手拨一拨那斗大的牡丹下一串红丝绳拴的金铃铛,好奇地问道。
“这个叫护花铃,有鸟雀飞来啄花的时候,稍一掣动铃索,可以惊走鸟雀,好令花事繁茂,花期绵长。”
“对花儿也这样筹谋举措,”小跛子掩口惊讶道,“公主当真珍爱之至。”
“种了这小东西,由不得人不牵挂呢。”昭阳扶起一朵大红大紫的花头,嘴角含笑,“护花铃不过尔尔,我还收着巨幅锦幛,专为花苑搭成一座天棚,从前是天天都在的,不过最近才收起来,每当刮风下雨再打开,不但遮风避雨,而且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往里飞蚊子钻蠓虫,鸟雀之类更加不在话下了。”
“难怪公主把它们养得那么好。”
“花草也是和人一样,气脉充足,长得就好。”
“这一朵好漂亮,叫什么名字?”小跛子指向一株极壮大的千瓣红色牡丹,烨烨鲜明,数十步外,摄人眼目。
“这是千叶状元红,天姿富贵,迥出众花之上,故以状元呼之。”
“这一朵呢?看着不逊色于状元。”小跛子又指向一株单瓣如盘、中心却花蕊繁密的黄色牡丹。
“这是单叶御衣黄,花儿微带皱蹙,如同纱縠一般。那边还有一株千叶御衣黄,花胎和花王姚黄类似,其下护枝叶稍发红色。”
“这一丛怎么只剩下绿叶了?”
“这是绛纱笼玉,花瓣边缘紫色,中心趋向青白,按理最容易开花,可不知怎么,今年独开了一朵,被我送人后就不再开了。”
“这一丛呢?颜色浓淡不一,养着养着没墨汁了?”
昭阳“噗”一声笑了:“这是富贵红、不晕红、寿妆红、玉盘妆,都是千叶粉红牡丹,大同小异。富贵红花色略深,呈绯紫色;不晕红次之;寿妆红又次之;玉盘妆最浅淡,大叶微白,碎叶粉红,所以得号玉盘妆。”
“千叶?它们的叶子没有很多啊?”
“此叶非彼叶,此叶是花瓣的意思。牡丹分为三大类:单叶、重叶、千叶,牡丹之美可以想见了。”
接下来小跛子指这个指那个,公主一瞥便即道出为何品种,并评说其颜色、形状,言之凿凿,应对无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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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落在广庭中数百株牡丹之上,只觉一片璀璨光艳,人在花中,不辨为人为花。小跛子直捧心口,嚷嚷起来:“太美了,难怪公主号为牡丹花痴呢。”
昭阳作为莳花者,受此激赏,不免得意:“我早就开放了花苑,人人都能来看,你还没看过吗?”
小跛子“嗐”了一声:“我每天忙得披星戴月,哪有这个闲工夫呀!”
本来上林苑的牡丹,美则美矣,却还是人间有的,淋过系统的药水后,一整体熠熠生辉,竟然大有神气一般,当得起八个字:“物华天宝,奇光异彩”。昭阳爱抚着花儿朵儿,想象它们关系到大唐的气运,开得烂烂熳熳,便觉一颗心又安定又慰藉。
刚巧廊檐下有两个闲着的侍女在做针线,小跛子噔噔噔跑过去,头凑到花绷上,只看一眼便道:“这里换一种绣法更好。”
两个侍女都吓了一跳,呵斥道:“你是什么人?我们已经清场了!”
昭阳随后就到,含笑道:“无妨,她是跟我一起来的。”
小跛子认真道:“姐姐,平针绣的针脚是独立的,适合绣大块图案,用在一朵小花上,就显得粗拙了,最好把后针落在前针腰里,一针一针接进去,才显得细巧婉转呢。”
两个侍女一脸懵懂,小跛子就拿过绣花绷子绷了块白布,穿针引线,来回互往,转眼间,一小片花瓣凸起来,果真漂亮极了。侍女们目瞪口呆,忙又问她如何绣这一种或那一种,小跛子一一做给她们看。侍女们做针线是当玩意,小跛子做针线却是为活计,针法变化多端,令人目不暇接,侍女们赞叹不已。
小跛子有些羞怯,有些得意,说道:“这还是简单了,倘要把我的针线匣子带来,用长短不一的针,配颜色不一的线,错综叠加,颜色由浅入深,或由深入浅,会更加丰富活泼呢!不过构图一定要好,不然容易混乱了……”
小跛子平时挎着篮子做买卖,干的粗活不多,手上没有一点茧子,指甲也整整齐齐,很适合做绣活。她做的绣活不是大家闺秀式的清淡雅致,而是鲜艳热闹,透出一股憨稚。她和侍女们交换几句针线的经验,说到天气,说到牡丹,开始侍女们碍着公主,难免忐忑,见公主始终面含微笑,胆子渐渐大了,加上小跛子直率有趣,她们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昭阳站在不远处,带着一点探究的意思,盯视着小跛子舞动的黄瘦的小手。
难怪谢般会找她来传播流言,多好的人选。其一,她身份便利,整日在贵族圈子出入,婢女仆妇一层层上去,最终传到小姐们的耳朵里;其二,她心性通达,神情却不减孩子气,谁见了她都不防备,倒是牵丝攀藤,一个话题带出更多话题。她一天跑几趟,大家子里人多嘴杂,今天增添的新话题,明天有鼻子有眼,后天就可传遍皇城了,不可谓不恐怖。
——最重要的是,她还与那个人关系颇密切。
昭阳在她们的嘀嘀咕咕中,渐渐出了神。
花苑里静静的,这半日就过去了。
正以为能一直这样静下去,花苑大门忽被人叩响了,昭阳猜想:这个时候会有谁来造访?
她看侍女们和小跛子聊得开心,不忍打断,便自己起身,顺着花障去开门,待看清来人的面目,当即愣住了。
李重庚今日穿一袭金棕色团窠锦袍,腰系三镶白玉带,愈衬得身量丰美,体态昂藏,脸上却是一副少魂失魄的表情。门一打开,他瞧见昭阳,先是吃了一惊,但很快明白,昭阳出现在花苑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便缓和下来,冲她笑了一笑:“粘粘。”
昭阳站定在那里,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她与哥哥亲近,却少有私下走动,哥哥怎么莫名其妙上门来了?
小跛子听见动静,噌噌几步赶到了门前,扒着门缝,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我早就说过啦,不是不答应公主,而是无论怎么样,他都能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