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珺身边跟着红梅,半夏和几个随伺的二等丫鬟。楚云璃特意安排半夏随行,就是怕今日遇上些难缠的贵妇。
半夏自幼跟在楚云璃身边,又是楚老太君院里出来的,行事稳妥;红梅机敏干练,二人一左一右,正好护得周全。
一下午,王府门前车马不绝。
未时三刻,德妃与燕王驾临。
德妃云鬓高挽,自缀满南海明珠的鸾驾缓步而下,一袭华服雍容贵气。燕王身着玄色蟒袍,抬手相扶,神色沉稳。
身后随行一众贵人。云锦翟衣的国公夫人、腰悬玉带的阁老公子,及大皇子和几位鲜少露面的皇子公主,皆至府前,场面煊赫。
如此隆重,只怕除了宫中摆宴,京都上下,没有人家里有过如此殊荣。
以楚老太君为首的众人,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德妃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与老太君聊着天落座主位,金丝软垫衬得她华贵非常。
李雪珺盈盈上前递了个眼色,飞燕立刻抬手轻挥。
数十名月白襦裙丫鬟鱼贯而入,莲步轻盈,先将点心呈给德妃,再按身份依次布菜。
丫鬟们身姿微倾,动作轻柔,无声将点心稳稳放于案前,尽显训练有素。
申时二刻,礼乐渐起。
礼官上前禀道:“吉时已至。”德妃含笑颔首:“玩乐不急,先让孩子们做礼吧。”
乐声漫过雕花木窗,楚云璃广袖微扬,向萧维昭福身一礼:“殿下金尊玉贵,当先受礼。”
萧维昭指尖闲转鎏金步摇,唇角轻挑:“今日是你的及笄之礼,云璃姑娘理当先行。”
二人推让间,德妃凤眸一瞥李雪珺,声如寒玉:“胡闹!礼序岂容颠倒?定东王妃,这便是你的安排?”
满堂贵眷屏息垂首,李雪珺款步上前,珍珠流苏随她躬身轻晃:“娘娘容禀,九皇子身份尊贵,压轴登场更显天家风范。正如上元烟火,越是最后,越叫人仰望。”
她眼波掠过楚云璃绯红的耳尖,又落向萧维昭含笑的眉眼,“璃妹妹先行及笄,展闺秀之仪;殿下压阵收尾,彰皇家威仪,岂非两全?”
德妃神色稍霁,萧维昭顺势抬手,月白锦袍摆拂过满地碎金:“云璃姑娘,请。”
楚云璃只得垂眸一礼,缓步登台。
楚老太君亲自为孙女簪发,台下众人凝神观礼。
忽有太监趋近大皇子萧维安,低语数句。
萧维安眸光一沉,侧首对楚睿钦道:“密旨到,匈奴犯边。父皇命你明日入宫,点帅出征。”
二人对视一眼,俱是面无表情,目光却齐齐投向礼台,楚云璃正跪坐受簪,珠钗映得她侧脸如雪。
楚云璃及笄礼毕,珠钗流光未散,礼官已高唱:“请九皇子受礼。”
德妃与燕王未动,萧维安径直上台为萧维昭束发。
一旁角落有几个御史女眷低语刻薄:“堂堂九皇子,竟连德妃和燕王都不愿为他执礼,真是……”
话音未落便被身旁人扯了袖子,示意噤声。
台上的萧维昭眉眼舒展,唇角含笑。旁人讥他失体面,他不是不知,只是由他最敬重的兄长亲手束发,他内心更为欢喜。
礼成,少年转身眨眼,笑意如风:“多谢皇兄。”
萧维安垂眸轻笑,指尖拂过幼弟束起的发。那支青玉簪仍是他三年前亲手雕的,如今映着日光,温润如初。
李雪珺冷眼旁观一切,内心感叹,皇家亦有兄弟情深,倒比那些虚礼更叫人动容。
随着礼乐声渐歇,德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示意开宴,珍馐美馔便流水般呈上。
难得今日贵人驾临,各家闺秀开始轮番献艺,丝竹和鸣,乐舞交融,令人目不暇接。
更有女子暗自期许,若今日能得哪位皇子青眼,哪怕只为侧妃亦能光耀门楣,纷纷将琴艺舞技施展得淋漓尽致。
宴席正酣,忽见数名侍女手捧鎏金托盘鱼贯而入,盘中赫然是几尊雕花铜炉,炉中炭火正旺,滚着红白相间的鸳鸯汤底。白雾蒸腾间,鲜香之气扑面而来,竟将满园花香都压了下去。
“这……”工部郎中夫人瞪圆了眼。只见冰盘上肥牛薄如蝉翼,对着烛光竟能透出人影;毛肚黄喉层层叠起,宛如盛开的雪莲。就连那盛蘸料的青瓷小碗,都描着栩栩如生的缠枝牡丹。
“好精巧的心思!”席间几位夫人不由惊叹。这般珍馐,莫说寻常宴饮,便是宫宴也难得一见。
那快人快语的工部郎中夫人按捺不住,笑着问道:“王妃这席面当真别致,老身活了大半辈子,竟是从未见过这等新鲜玩意儿。不知是府上哪位能人想出来的?”
李雪珺眼波扫过廊下垂首侍立的素衣婢女,唇角微扬:“夫人过誉了,这其实是千茗阁的本事,她们啊,最会琢磨这些巧心思。”
指尖轻点牡丹盏,温声续言:“今日诸位都是贵客,寻常宴席未免怠慢。更要感谢各位对璃儿的厚爱,这才特意嘱咐千茗阁,务求一景一物相映成趣。”眼波流转间,声音愈发轻柔:“从摆盘到滋味,从视觉到味觉,五感都被牵动了,方是真正的宴趣。”
众人纷纷颔首。李雪珺心中暗喜,不枉她精心筹备半年。她轻抚罗袖,柔声道:千茗阁毗邻京兆府,亭台精巧,只待女宾。本月初十有雅集,诚邀诸位共赏。
工部郎中夫人拍手道:竟有这般雅致的地方!初十我定要去瞧瞧。她素来豪爽,此番却对风雅之地生出兴趣。
宴间,觥筹交错,笑语盈盈,丝竹声不绝于耳。
李雪珺正与几位夫人细说千茗阁的雅致,忽闻《白纻舞》乐响,抬眸望去,只见楚云媚一袭雪纱长裙,翩然登台,舞姿轻盈如蝶。
心下一沉,与身旁的半夏对视一眼,当即提裙去寻楚云璃。
廊下风拂,方瑾初立于楚云璃身侧面色微冷:“璃儿,你这堂姐,为何跳你准备的舞曲?”
台上楚云媚舞姿柔美,广袖翩跹,她自幼习舞,虽不及楚云璃灵动,却胜在讨巧,此刻更是刻意放慢了节奏,让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可见,引得满座称叹。
楚云璃静立如兰,神色平常:“前日练舞时,她曾来过我院中。”
“她倒是会挑时候,特意舞在你前面。”方瑾初冷笑
原本懒散倚在席间的萧维昭,忽闻《白纻》曲起,眸光骤然一凝。
他转头见楚云璃竟无半分愠色,顿时心头火起,霍然起身大步而来。
“这舞不是原本你要跳的么?”他声音低沉似雷:“这贱人是要当众打你的脸?”
楚云璃轻轻摇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无妨的。”
“你总是如此!”萧维昭气得额角青筋暴起:“今日若不给她个教训,她还真当你是软柿子!叫我说,你就应该让她明白什么叫自取其辱!”
李雪珺款款走近,执起楚云璃的柔荑温声道:“璃儿有何打算?”
楚云璃沉吟片刻,轻呼一口气:
“两府尚未分家,我与她争锋,不过惹外人笑话。今日满府贵客,何须让人觉得楚家姐妹不和。实在不行,我也不止是会跳舞。”
李雪珺眸光微闪,含笑道:“璃儿蕙质兰心,无需为这小人行径烦忧。等天黑,你再献艺便好!”
“天黑后夜色深沉,烛火摇曳,舞者身影难免模糊。”方瑾初蹙眉,“难不成……你想让她改成乐器?”
楚云璃乐器也不差,只是不及舞艺摄人心魄。
“我有办法。”李雪珺微微一笑,“云璃,你听说……”
楚云璃倾身靠近,待李雪珺低语几句后,她眸中骤然一亮,唇角不自觉扬起:“嫂嫂,你当真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