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睿钦冷笑一声：“维昭这孩子倒是欢喜得很，昨日还特意跑来谢我，说从未想过能这般热闹受束发礼。”
他指尖在案上划了半圈，“他越是如此，越显得宫里那些人……”话未尽，却已摇头。
李雪珺轻叹：“十五年来无人记得他生辰，如今德妃借云璃的及笄礼作筏子，倒让他以为得了天大的恩典。”
她想起正月赠他生辰礼时，少年眉眼舒展如融雪初晴的模样，可书里最后他却是让楚亚霖当了权臣
“怕只怕，有人要拿这份单纯当刀子使。”她若有所指地说道，指尖无意识地在圣旨边缘一刮：“而且，不知这份"恩典"要我们付出什么代价。”
抬眼时夫妻二人目光相撞，似棋枰黑白对弈，落子前心照不宣的寂静。
接下来的近二十日，李雪珺忙得脚不沾地。
她没动用楚府的人手，反倒从外头调来近百个丫鬟婆子，个个利落干练，进出王府悄无声息，比官家派来的人更得力。
楚睿钦冷眼瞧着，见她连账册都算得分毫不差，不由挑眉：“你倒是会用人。”
李雪珺指尖拨着算盘，唇角微扬：“官家的人规矩多，不如外头利索，横竖银子要花在刀刃上。”
她没说这些人，是她这小半年时间，陆续一个个暗中调教出来的，日后于她是有大用的。
宫里虽拨了千两百银，可想到那日的排场，怕是连茶点钱都不够。
楚睿钦指节在桌上一叩，淡淡道：“维昭不爱虚礼，贺仪不中意的便折现，横竖不必他自掏腰包。”
李雪珺眼底精光一闪：“稳赚不赔。”
可转念一想，又凉了半截。大内连个掌事嬷嬷都没派，倒像是默许九皇子“借”云璃郡主的及笄礼，顺带捎上他的束发之仪。
楚睿钦摩挲着茶盏，冷笑：“宫里这是要让满京城都看看，九皇子连个体面，都得蹭别人的场子，恰如借人衣裳赴宴的寒门客，连衣角金线都是临时缝的。”
窗棂外斜斜漏进一缕残阳，正巧映在那半盏冷茶上，晃得人眼底发涩，倒比宫里的贺仪还多三分暖意。
及笄当日，王府朱门高悬鎏金宫灯，红绸铺地。
因宫中有贵人观礼，及笄、束发礼改至申时。
定东王府广邀宾客，盛宴延至戌时，并以府库珍宝为赏，邀众人献艺。此宴贵人云集，亦成未婚男女相看之机，各府皆回帖称将遣女献技。
上午宾客寥寥，多为楚府旁支及姻亲。亦有族亲欲早至帮忙，却见王府仆从众多，连楚府之人亦未调用，遂各自闲游。
楚府亦设宴待客，楚老太君恐生事端，亲自督管，使李雪珺可专心料理王府事宜。
李雪珺第三次确认了诸事妥当后，刚想松口气，红梅匆匆来报：“老爷带夫人和庶小姐们来了。”
她指尖在袖中微微一蜷，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略整了整衣襟便往二门迎去。
远远便见庆阳伯爵府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父亲李阳明携继母王氏走在最前，身后还跟着她那三个庶妹。
李阳明甫一见面，便皱眉抱怨：“雪珺，你如今是王府主母，却半点不顾娘家！今日这般大宴，也不提前去接我们。”
他目光扫向四周，压低声音道，“子珊年纪不小了，你多带她露脸，若能攀上高门，也是你的体面。”
李雪珺眸色微冷，面上却不动声色：“父亲说笑了，今日宾客众多，女儿分身乏术，实在难以周全。”
李阳明不悦，又环顾四周，语气不悦：“楚睿钦呢？怎么不见他来迎我？虽然他是王爷之尊，也该知礼数，岳父登门，竟不亲迎？”
“王爷抱恙，今日连宫中贵客都未必能见，父亲何必计较？”李雪珺眸色淡淡，广袖轻垂
王氏冷笑：“哎哟，当了王妃就是不一样，连爹娘都不认了？”
话音未落，飞燕已上前一步，冷声道：“夫人慎言！我家主子乃一品诰命，按礼，您该先行礼问安才是。”
王氏被噎得脸色发青，李阳明也面露尴尬。
李雪珺抬手制止飞燕，语气平静：“罢了，今日大喜之日，母亲日后注意些便是。”
她不愿多纠缠，只道：“府中事忙，父亲与母亲可自行赏玩，若有需要，吩咐下人即可。”
李家人见她无意多谈，悻悻离去，却未在王府多留，转而直奔楚府方向。
显然，在他们眼里，生病的王爷，远不如有德妃和燕王撑腰的楚家二房更值得攀附。
倒是李子珊怯怯地拉了拉李明阳的袖子，小声道：“父亲，我想留下来帮二姐……”李明阳皱眉，但见她神色恳切，终是勉强点头。
待众人离去，李子珊走到李雪珺身旁，轻声问道：“二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李雪珺心中一暖，柔声道：“你去云璃院子里玩吧，她今日及笄，众府小姐都在她那院里陪着呢。”
李子珊乖巧应下，转身离去。
待李雪珺忙过一阵，竟发现李子珊正带着楚云瑶在花园里玩耍，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直笑，连素来怕生的云瑶也亲近地拉着她的手。
李雪珺远远望着，眼底浮现一丝柔和。
这个庶妹，倒是个懂事的。算起来，还有半年，李子珊也要及笄了……不自主的指尖微微收紧，但很快又松开，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强求不得。
李雪珺在府里忙得热火朝天时，昆仑和百川却在锦霄院内室里陪楚睿钦下棋。
在第三次被楚睿钦骂蠢后，百川忍不住开口了：“王爷，我们十八暗卫都不懂这个啊。您要不找一下隐尸卫里的沧溟来陪您吧，他下棋好手。”
昆仑敲一下百川的头，“隐尸卫不得召，不得出世，你闹什么？”
楚睿钦指尖捏着黑玉棋子，在棋盘上轻轻一叩，唇角微扬：“不急，九皇子应该马上就来了，到时候就用不上你们了。”
只是他不知道，萧维昭早已悄然入府，不过没来锦霄院，而是去了阳梧院。
名义上是与子仪、子谦两兄弟打闹，实则借着玩闹的遮掩，悄悄给楚云璃送及笄礼。
楚睿钦终于忍无可忍，正欲让昆仑出门寻人时，巧娘和青竹一前一后进了内室。
巧娘手捧鎏金针盘，青竹托着雕花妆匣，二人步履轻盈，却让满室骤然静了一瞬。
楚睿钦眉头一皱：“怎滴是你们俩个，王妃呢？”
青竹顾不上多想，眼下得赶紧忙完这边去帮李雪珺。
她直接福身行礼，语气干脆：“王爷今日就别计较了，王妃忙得连口茶水都喝不上。您既闲着，就让我和巧娘伺候一回吧。”
不等楚睿钦应声，她已利落地和巧娘配合起来。一个施针，一个上妆。
百川眼角一跳——这丫头还是当初那个晕倒被他救下的姑娘吗？
如今竟敢这般对王爷说话！他与昆仑交换个眼神，昆仑暗暗撇嘴：“到底是王妃的人，王爷惧内也是没法子的事。”
不多时，楚睿钦已全然变了副模样：病骨支离，面色灰败，俨然是个气若游丝的将死之人。
巧娘收针行礼：“奴婢用银针封了王爷几处气门，旁人把脉定会诊出垂危之象。王爷切记今日不可运功，子时后奴婢再来解针。”
楚睿钦肃然颔首，转向昆仑、百川：“都安排妥当了？”
二人抱拳：“十八暗卫除我二人外，皆已易容混在各院少爷小姐身边。王爷放心。”
楚睿钦微微颔首，坐上轮椅由昆仑推着出了门。百川身形一晃，转瞬间便隐入暗处，消失无踪。
午膳设在楚府，两府景致各异，倒也免得宾客们觉得乏味。
午时末，各高门贵眷便陆续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