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珺啊……”楚孟氏故作关切地叹气，“厨房重地，最需谨慎啊……”
身旁的陆傲婉已掩唇附和，声音娇柔却字字带刺：“堂嫂年轻，今日是奴仆受难，明日会不会轮到我们？我担心老太君……”
满院的婆子丫鬟忙静身站好，皆屏息垂首，不敢多言。
听到婆媳两人的一唱一喝，暂无头绪的李雪珺指尖在袖中一蜷，面上却不动声色。
侧首吩咐红梅，声音清冷而利落：“去把今日厨房当值的管事、厨娘都叫来，再让府医跟着你们一起，查一查今早的食材进出记录，尤其是米粮、菜蔬，看看可有异样。”
转而抬眸迎上楚孟氏的目光，眼尾微挑，竟漾开一抹浅笑：“多谢二婶和婉儿妹妹的提点，雪珺心领了。”
语毕，她朝老太君的方向盈盈一福，语气恭敬而坚定：
“侄媳已命人将此事禀告老祖宗，并安排可靠之人暂代厨房事务。今日之事，侄媳定会彻查到底，若有人从中作梗……”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楚孟氏，“也必当揪出来，严惩不贷。”
冷静的语气不卑不亢，既认了监管之责，又暗指此事未必简单。
楚孟氏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随即又展颜笑道：
“雪珺办事一向稳妥，我们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这阖府腹泻之事若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话我楚家治家不严，必竟厨房之事可不是儿戏……。”
话音未落，陆傲婉忽然轻“咦”一声，似是无心般接话：“母亲，昨儿那道青杏拌瓜丝，我原也觉得爽口，可后来才想起……医书原不是说过，这两样同食，最易伤脾胃呢，我便没有多吃。”
她眨着眼看向李雪珺，“堂嫂掌家辛苦，是不是忽略了这些小事？”
李雪珺唇角微扬，眼底却凝着一层寒霜，不疾不徐道：
“弟妹多虑了。那道菜虽不宜多食，却也不至于让人当饭吃。”
她眸光一转，似笑非笑地扫过众人，“真相未明之前，想必府里上下也不会有人……”
她刻意顿了顿，朱唇轻启，“妄加揣测。”
“都在闹什么！”
一声沉喝骤然炸响，众人回头，只见楚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由两个大丫鬟搀着，面色阴沉走进厨院。
楚孟氏立刻换了一副神色，快步上前扶住老太君：“老祖宗，您怎么出来了？不过是下人们吃坏了肚子，儿媳正和雪珺查着呢……”
“查？”老太君目光如炬，直刺李雪珺：“雪珺丫头，厨房乃府中命脉。若待客时也出这等丑事，我楚家可就抬不起头了！”
丫鬟搬子椅子请老太君坐下。
楚郑氏此时抱着五岁的楚云玥，也赶来了。
踉跄慌张的扑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母亲明鉴！厨房原是儿媳分管，是儿媳一时疏忽”
她声音发颤，鬓边渗出细汗。
一副事不关已的陆傲婉捏着帕子轻笑：“老太君，厨房这等要紧处，还是得交给经年的老人打理。四婶和堂嫂到底年轻”
“孙媳知错，请老祖宗息怒。”李雪珺额头抵地，指尖掐进掌心：“等孙媳查明一切，在请老太君定夺。”
楚孟氏在一旁轻叹，语气慈和得近乎刻意：“老祖宗，雪珺年轻，难免有疏漏……”
李雪珺眉头微蹙，心中思绪翻涌……厨房现下的人都是信得过的，可若无人暗中作梗，怎会出事……
她正欲开口辩解，忽听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不是小菜的错！”
众人回首，一个圆脸敦实的丫鬟拨开一群奴仆上前行礼，她双手捧着一碗白米，米粒莹润如珠，乍看并无异样。
“回各位主子，奴婢检查出是米的问题！”丫鬟声如洪钟，态度恭谨：“奴婢刚才去看了，厨房给下人们吃的合饭里的白米，是浸过水的潮米！”
李雪珺眸光一闪，急忙起身问到：“你是哪房的？怎么知晓是米的问题？”
楚孟氏眼中寒光乍现，厉声喝道：“这丫头说话不可信，她原是库房的，虽是家生子，但是她娘当年误了上菜的时辰，被打发去了庄子。怕不是怀恨在心，在此胡言乱语！”
“二婶先且息怒，听这丫头把话说完。若她信口雌黄，侄媳自当严惩。”李雪珺不卑不亢回道
楚孟氏脸色骤变，指着丫鬟怒斥：“贱婢如此年轻，怎么就知道米粮好坏，定是胡言乱语想出风头！”
被指责的胖妞脸红微红，声音却从容自若：
“回王妃，奴婢叫胖妞。母亲原是王府大夫人院里的厨娘，后来大夫人随军出征时，二夫人接手管家，换人时难免有些疏漏……她做错了事受罚，奴婢不敢有怨……”
她抬眼飞快扫过楚孟氏：“奴婢只是今日确实发现这米有问题……”
楚孟氏指尖一颤，心下暗叫不好，一屋了有经验的婆子都没有出声，到显着这个贱婢了。
小小粗使丫鬟，居然也敢出来坏她的好事。
只见胖妞从袖中取出个青瓷小瓶，将白醋徐徐倒入米碗。
不过片刻，那雪白米粒竟渐渐显出黄斑，更有几粒透出乌黑霉点！
“这……”李雪珺瞳孔微缩，当即带着众人直奔库房。
红梅亲手拆开一代未开封的米袋，按胖妞的方式验米，果然暗藏玄机。
李雪珺指尖捻着霉米，询问同时进来的楚郑氏：“四婶，米行可曾换过？”
楚郑氏指尖绞着帕子，声音细若蚊蝇：“这、这米向来是从庆丰米行进的……自打二嫂掌家起，就、就再没换过……”
两人将所见呈给老太君。
老太君眉头一皱，看着楚孟氏吐出两个字：“庆丰？”
满院哗然，谁不知庆丰米行那是楚孟氏的陪嫁铺子！
楚孟氏脸色铁青，突然走向胖妞，扬手一记耳光：“贱婢！我铺子里的米都是精挑细选的，定是你怀恨在心使的诡计！”
胖妞重重跪下，脊背却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如炬：“回各位主子，好米浸白醋，颜色如常不变；可若是霉米，纵使碾去了霉丝，那白醋一泡，痕迹便显！”
她喉头滚动，声音愈发沉定：“这些米，是浸过水受潮的霉粮。奴婢从来不知来路，更不敢妄议主子，只是将知道的全盘托出……”她猛地一个响头磕在地上，“求主子们明察！”
满院哗然，将有霉菌的米给下人吃，这不是不把她们当人么。
楚孟氏面皮紫涨，陆傲婉急声厉喝：“放肆！你这贱婢，哪学的这些下作手段？”
“奴婢的娘从前是厨娘，教过奴婢辨米。”胖妞垂首，语气却坚定，“夫人若不信，大可请大夫验看，看下人们是不是因小菜吃坏了肚子。也可以让厨院的老人来验证，米是不是有问题！”
李雪珺眸光微闪，心中已了然七八分。
她莲步轻移，柔声劝道：“二婶，此事关乎阖府安康，不如彻查一番。若真是米有问题，也该及早处置，免得酿成大祸；若与米无关，也好替二婶洗清嫌疑。”
楚孟氏骑虎难下，只得咬牙道：“既如此，便依你所言！”
她眼底寒光一闪，心中暗恨，这批米确实有问题，但左右吃不死人，一群贱奴，平日里油水吃多了，如今沾点霉米便受不住，倒显得她刻薄！
更可恨的是手下人办事不利索，竟让人揪住了把柄。
她冷眼扫向人群，一个眼风递去，一个采买处的婆子立刻会意。
那婆子原是岑成氏被赶出厨房后，楚郑氏提拔上来管采买的，此刻“扑通”一声跪地，涕泪横流：“老奴一时贪小便宜，买了劣米掺在丰庆米行的好米里……求主子们开恩啊！”
李雪珺与楚郑氏对视一眼，心知这婆子是替楚孟氏顶罪的，便顺水推舟道：“二婶，这刁奴险些让您背负苛待下人的污名，您说该如何处置？”
楚孟氏银牙暗咬，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险些害我背了黑锅，拖出去打死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