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自己当徐颂宁师父的时候,这个小姑娘还很青涩,从来不会这么不客气地和他说话,会尊敬地喊他师父,会认真听他的教学,会很努力地学习。
程建明必须要承认,徐颂宁是他带来的徒弟里,最聪明的那一个,执行力最好的那一个。
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件事,两个人也许还是良师益友,徐颂宁会一如既往地来看望他,而不是找尽各种理由拒绝再和他见面。
这一次宣讲,的确是他把人骗来的。
有些话,他憋在心里几年了,再不说出来的话,他有预感,这个自己曾经最得意的徒弟,就要和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了。
徐颂宁沉默着走在走廊上,经过教室的时候,她不经意地往教室瞥了一眼。
教室里的黑板没有擦去,但空客的
此刻,又是平分。
她懒得管是谁的恶作剧,只想赶紧应付完离开这个学校,可能她答应来做宣讲就是个错误。
程建明跟不上年轻人的体力,加上他身体不太好,走得急了一点就喘气。
徐颂宁听到身后的喘气声,终究还是走慢了一点,她可不想看到程老师倒在她面前啊,她还得负责把人送到医院。
徐颂宁的车停在车库,她没让程建明再跟着她走一趟,看他这费劲的样子,多少有点不想虐待中老年人。
车子开过时,程建明看了一眼车标,微微惊讶。
“你……咳咳咳,你的车……”
徐颂宁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纯粹是觉得好看,没别的想法,跟他更没有关系。程老师,这顿饭如果还想吃的话,还是不要再提扫兴的人了。”
“但我不得不提。”程建明坐在副驾上,深深地叹气,“颂宁,我已经老了,你看得出来吧。”
程建明年纪和徐女士差不多,但是病痛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很重,两鬓微白,脸上的皱纹,开始干枯的手背,都显出他的劳累。
徐颂宁没有接话,她很不喜欢聊这种话题,人的衰老是自然现象,她还年轻,很容易忽略掉岁月的流逝,但就是不断地有人提醒她。
颂宁啊,时间太快啦,我们都老了。
程建明见她没说话,酝酿着自己要说出口的话。
他毕竟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哪怕在那次之后,每一回都后悔自己说出口的话,但是真到要说出口的时候,他又犹豫不决。
毕竟自己比徐颂宁大那么多,毕竟自己是她的师父,毕竟……哎,让他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那是多折磨人的事。
徐颂宁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心里不自在。
车子开出校门,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设置终点,千不愿万不想地开口:“地址是哪里?”
“颂宁,师父当初说那些话,说错了。”程建明的话几乎是跟着她的话尾巴说出来的。
一时间,车里安静了下来。
后面的车滴滴了几声,程建明报了个饭店的名字,徐颂宁就这样沉默着把车开了出去。
徐颂宁心里五味杂陈,程建明这是什么意思?几年后跟她说,自己当初那些话说错了。
是真的觉得自己说错了,还是妥协了?
程建明不是能妥协的人,她比谁都清楚。
“这是什么意思?”徐颂宁问他。
程建明坐得笔直,仿佛一尊雕像,把话说出口之后,他感觉心里轻松多了,压在心头的石头,被撬动了。
面对徐颂宁的疑问,他一时脸上挂不住,又重复了一遍,“就是说错了。”
徐颂宁呵笑了一声,饭店并不远,她把车停好,两人都没有下车,徐颂宁把着方向盘,手指烦躁地在上面点了几下。
“所以呢?”
“所以?”程建明被她问倒了,对啊,自己要什么结果呢?
徐颂宁摸着方向盘,故作轻松地掸了掸,说出的话轻松,心里却沉沉的。
“师父。”
她没有再针锋相对地叫他程老师,但这一声久违的师父,却让程建明不敢应。
“当初我和程鸥在一块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他叔叔,也没想过借他的关系,让你多带带我。我知道你身体不好,从来不想多麻烦你。他跟你说的那些话,是他的意思,跟我没关系。”
程建明心里难受极了,他讷讷地点点头,“你是好孩子,是我误会了。”
当初程鸥那不靠谱的人,和徐颂宁谈着恋爱,知道自家叔叔是徐颂宁的带教老师之后,背着徐颂宁跟程建明说让他多关照她。
程建明本来就不喜欢私下搞这些人情世故的东西,不管徐颂宁是什么身份,只要是自己徒弟,他就会好好教。
但是程鸥在他面前把徐颂宁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又送了好些礼物过来,这让程建明有些恼火,问他是谁的意思?
程鸥为了让徐颂宁在长辈面前留个好印象,赶紧说是徐颂宁的意思。
这可把徐颂宁给害了,那段时间正好是雷雨季,徐颂宁经常加班,压力很大,紧张得喉咙发紧,胃酸不停地往上翻。
在某天凌晨下班后,她胃疼得蹲在门口,冷汗直流,看到师父时,她还以为遇到了救星,结果无缘无故就遭了师父的一顿责骂,让她把心思放到工作上,而不是讨好别人。
压力登时蹿上她的脊背,顺着脊骨爬到了大脑,突突地刺激着虚弱的胃。
徐颂宁不等程建明骂完,转身跑到厕所,抱着马桶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胃酸灼烧着她的喉咙,随即就生病倒下了。
程建明很快转岗离开了机场,徐颂宁一直没弄明白那顿骂到底是怎么来的,程建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程鸥带着她去见家人,在家人宴会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师父,程建明对她的到来丝毫不意外。
看到程鸥感谢程建明对她的关照时,她明白了那顿骂的由来。
“误会?你只是不信我而已。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你俩毕竟是血缘亲戚啊,你不信他,还信谁?”徐颂宁冷道。
“我……”程建明无法为自己辩驳,渐渐没了声儿。
“其实这件事我早就不在意了,师父,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无来由的责骂而一直耿耿于怀吗?其实不是的,我早就忘记了。但我一直记得,我和程鸥分手那天,师父,你怎么能跟着程鸥一起欺负我呢?”徐颂宁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