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猩红的、碎肉与断骨飞溅的残影在波纹间翻涌,腐臭几乎要冲破冰晶凝成的池面。身后的新弟子们吐得七零八落,引路师兄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他望着池中幻影里的那个含笑挥剑的自己。春风般的眉眼,袖口棠花色却浸透了血。啊,原来在旁人眼里,那日的我竟是这般模样。
"初次历练么……"他收剑归鞘,冰面映出自己此刻温润如常的倒影,"那年我十七,接的是药王峰发布的丙级任务——为一个白溪村驱除疫鬼。"
池水应声泛起青雾,渐渐凝成当年的村落。黛瓦粉墙浸在梅雨季的阴郁里,檐角镇邪铜铃爬满绿锈。画面里的我背着短剑走在青石路上,襟前青岚宗纹徽被雨水洗得发亮。
"疫鬼通常附身将死之人。"他指尖抚过池畔冻成珊瑚的剑穗,"但当我用《无风柳飘》心法探查时,全村三百二十一口,每个人的泥丸宫都缠着黑线。"
有弟子倒抽冷气。池中幻象正显现出当时的可怖景象:田间劳作的农妇脖颈后匍匐着蜈蚣状的黑气,祠堂里玩耍的稚童天灵盖钻出蛛丝般的雾须,就连卧病在床的老者,溃烂的皮肉下也涌动着沥青似的黏液。¢看\书^屋?暁.说′王? ·追~醉¨新+璋^踕,
"那不是寻常疫鬼。"他忽然捏碎掌心凝出的冰凌,碎晶刺入池面激起圈圈血晕,"而是有人将整座村子炼成了人烛——以活人为灯芯,饲喂某种正在苏醒的东西……也许是鬼王。"
画面陡然扭曲。浓绿瘴气从每户窗棂喷涌而出,村民们眼珠变成浑浊的琉璃色。他们依然在笑着晾晒梅干,老篾匠手上的竹条却渐渐织成婴孩头颅的形状。
"那夜我宿在村长家,"望着池中浮现的慈祥老者。他正将毒菌拌进饭食里,布满老年斑的手背浮现出鳞片纹路,"你们猜我在他家的地窖里发现了什么?"
池水突然沸腾如熔岩。无数具青紫色尸首倒悬在血池之上,肚脐延伸出的肉管连接着中央的肉卵。有个眼尖的弟子突然尖叫:"那些尸体胸口……都绣着青岚宗的守宫纹!"
"正是。"他弹指震碎骇人幻象,"三百多个被替换的村民,二十年间不断诱杀过路修士。他们残害修士孕养邪胎,再用守宫纹伪装成被仙门庇佑的模样。"
新弟子中传来压抑的啜泣。池面映出当年那个颤抖着握剑的师兄,看着老村长撕开人皮,露出布满肉瘤的真身。_j!i′n*g·w,u′x·s+w~.¨c_o,m*他脐带般的触须正刺入师兄的丹田,试图攫取初成的金丹。
"知道他们怎么求饶吗?"他忽然轻笑出声,檀木剑匣应声开启半寸,"妇人抱着根本不存在的婴孩哭诉,童子举着竹蚂蚱说哥哥陪我玩,而那个被邪胎寄生的姑娘……"
池中画面浮现出一具玲珑有致的躯体。她心口绽开的血肉中探出婴孩小手,泪珠从腐烂的眼眶滚落:"仙君忍心杀我腹中麟儿?"幻象里的我突然挥剑削去她半边头颅,脑浆溅在窗棂贴的"福"字上。
"我砍了整整七日。"摩挲着剑柄洗不净的棠花色,"每斩灭一具皮囊,就有更丑陋的东西钻出来。最后那团肉卵尖叫着说你与我们都一样……"
冰面咔嚓裂开蛛网纹。池底浮出我浑身浴血的画面:左手掐着邪胎脖颈,右手剑锋却对准自己心口。那些钻入经脉的黑线正在皮下蠕动,惊鸿峰灵气突然在气海掀起狂澜。
"是剑阁的灵气救了我。"引路师兄忽然将短剑刺入池中!凤鸣声里,万千黑线被剑气逼出体外,"当杀意纯粹到极致,《修尔杀尔》剑诀反而能涤荡邪祟——只是这法子,需要些特别的领悟……"
血水翻涌着形成新的场景——
师兄自己拖着残破身躯回到惊鸿峰,在忘尘清欲池浸泡三天三夜。每当想要放弃杀戮,池底就会浮现邪胎吞噬修士金丹的画面。最终惊鸿峰灵气化作冰刃,将最后一丝怜悯连同黑线生生剜出。
"所以这些村民是无辜的?"先前发问的弟子仍在颤抖,"他们只是被邪物操控……"
"当皮囊成为恶的容器。"引路师兄拔剑挑起他腰间玉佩,"你说该斩容器,还是容器的傀儡?"玉佩应声裂成两半,"就像画面中的往事——我若留情,那时至今日就会再上百具行尸走肉。"
池水突然结出冰花。他望着众人惊惧交加的面孔,忽然想起今长老当年的话:"杀心若不能如春水载花,便终将被血锈蚀了剑锋。"
"后来我常想……"他抖落剑穗上的冰渣,"若当时选择超度而非斩杀,白溪村地脉能否保住?若没有惊鸿峰灵气催发的杀意,我能否在邪胎蛊惑下守住道心?"
雾气重新笼罩寒潭。有个胆大的师妹突然指着池底喊:"快看!师兄的影子在变!"
众人俯身看去,师兄映在冰面上的倒影时而青衫染血,时而白袍如雪,最终定格成现在温润含笑的模样。只是那双眼尾上挑的眸子里,依稀流转着当年剑锋掠过的血光。
"这就是《无风柳飘》的真意。"他广袖拂过众人头顶,"杀心当如柳絮沾衣,春风过境时,恶者自当零落成尘。"
突然有琴音破空而来。池中幻象尽数消散,唯余他映在水面的身影。月白衫袖无风自动,缠柄的青穗拂过那些冻僵的惊惧面容。
"现在还有人觉得……"他转身走向来时的九曲长廊,乌檀木剑匣轻轻叩击腰间,"青岚宗不该容下这样的杀心吗?"
身后寂静如死。他知道这些孩子需要十年,甚至百年才能理解,为何最温柔的杀意往往裹着春风,为何洗净血污的棠花色比雪更冷。
正要迈出最后一步,某个带着颤抖的女声追问:"师兄的姓名……可否告知?"
冰裂纹裼袍扫过门石古言,他望着"纵心随西时荣枯"的字样轻笑:
"含春笑——"
"要记住啊,杀心开得最艳时,往往看着像朵慈悲的花。"
……
"瞧,授课时辰到了。"他将短剑归鞘,棠花色在袖口绽开新的血晕,"今日便带到这里,明日你们将正式学习……"
“各位师弟师妹都散了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