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夜风卷着沙尘，刮得陈穗娘几乎睁不开眼。
她破旧的裙摆在荆棘丛中被勾出缕缕布条，怀中的小稷早已没了哭声，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锁骨处，烫得皮肉发疼。
“娘……”
孩子干裂的嘴唇翕动：“我饿……”
“就快了，再忍忍.....”
陈穗娘声音微抖，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抚摸孩子干裂的嘴唇：“我们逃出来了，我们逃出来了......”
“娘一定会给你找到吃的，一定找到吃的……”
“站住！”
“贱妇，竟敢违抗朝廷旨意？”
“你给我站住！”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声凶恶厉喝。
陈穗娘吓得脸色惨白，随即疯了似的朝着远处狂奔，一边跑，一边怒骂：“混蛋！”
“混蛋！”
“为何我不让我们逃荒，为何不让我们出去？”
“我们就想活着，就想要一口吃的，就这么难吗？”
“就这么难吗？”
可她一个骨瘦如柴，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的妇人，即便激发出体内潜力，又如何能跑得过已经踏入九品的军士？
砰~~！
仅在二十几个呼吸之间，一名络腮胡便已追上母女二人。
他猛地抬起一脚，狠狠踹在陈穗娘的后腰之上。
噗通一声。
陈穗娘踉跄着扑倒在地，怀中的小稷飞了出去，额头重重磕在尖锐的碎石上，疼得她哇哇大哭.....
“孩子！”
陈穗娘顾不上膝盖的剧痛，连滚带爬来到孩子身前，就像一个护犊子的母兽，将孩子抱了起来，死命的护在怀里。
随即，她一脸绝望的看着眼前那些军士......
顿了片刻，陈穗娘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土地上，磕出串串血珠。
“军爷，您放过我吧！”
“孩子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您可怜可怜我们，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
“只要给我们娘俩一条活路，我做什么都行.....”
“圣上有旨，各村百姓都要各守本分！”
锵~~！
一声轻鸣，络腮胡军士拔出腰间战刀，眼中凶光毕露：“逃者，死！”
他举刀向天，继而猛然下落！
正在这时，一道青芒如惊鸿般破空而至！
嗤~~！
利剑精准贯穿了军士的咽喉，温热的血柱喷溅喷溅。
陈穗娘惊恐抬头，只见一名白衣女子立身夜风之中，手中长剑滴着血珠。
而剩余的几个军士，全都躺在了血泊之中.....
“你，你是......”
白衣女子款款转身，浅笑道：“玄璎珞。”
说罢，她抬手一点，迸发两道元气，灌入母女二人眉心，随后扔下几张麦饼，便是纵身离去。
“玄璎珞......”
陈穗娘喃喃一句，眸光骤然一凛！
只见连绵起伏的山岗上，赤红色的火光如潮水般蔓延开来，烧红了半边天幕，将漆黑的夜晚烧成滚烫的血河......
隐隐间，陈穗娘仿佛听到这样一句话。
“万家灯火，必燎苍原......”
……
江汉，汉水之畔。
展春秋的眼前，是数之不尽的火把，成千上万义军汇聚成赤色火光，犹如星河铺展，连绵不尽。
他们的粗布麻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刀刃映着火光泛着森冷杀意，宛如一道即将奔涌而出的血色洪流……
“这汉水滔滔，淌的是纤夫血泪。”
“这里，那里，还有那里！”
“千年来埋葬了多少饿殍残骨？”
“今夜！”
“我们就要为所有被饿死的，被鞭挞而死，被贵族的宝马踩的，以及万万千千被压榨而死的人......”
“讨一个公道！”
“诸位，跟在我的身后。”
“杀！”
展春秋一马当先，冲向江陵水军大营！
“杀啊~~！”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瞬间撕裂夜空！
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是千万股积压了千年的血泪怨毒与求生渴望拧成的惊雷！
无数双草鞋踏碎土层！
褴褛的衣襟在狂风中鼓荡如染血的幡！
刀锋刮过岩石迸出刺目火花！
万千粗粝的喉咙里爆发出最原始的咆哮，汇成一股席卷天地的死亡飓风！
与此同时，江汉七州二十八县，点亮了万家灯火……
……
会稽。
阎不平：“那些狗娘养的杂碎，从千年前就给咱祖宗套上了三十代的狗链子！”
“今夜！”
“不砍碎这狗链子，我们的子子孙孙还得当狗！”
“是爷们的，随老子冲！
“把这吃人的破天捅个窟窿”
“杀！”
“杀~~！”
数万喉咙炸出的怒吼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
东海。
“今晚不撕破这片天，明早我们的娃还得饿死在炕上！”
“是带把的，就跟老娘把那群蛆虫剁碎了喂王八！”
“杀！”
……
钱塘。
“这狗日的世道让人活不下去，让人无法喘气！”
“也该他娘的将这苍天捅个窟窿了！”
叶惊泫大手一挥，率先冲向远处的世家大军。
“兄弟们，姐妹们！”
“我给你们打个样！”
……
句容。
“山对面的畜生，圈了猎场，饿死咱们的爹娘，孩子，亲人！
“那些贵族老爷射鹿的箭，插的是咱们娃娃的胸口！”
“今夜不射穿那镶金的王八盖子，我们的子孙后代还得给这些畜生当箭靶子！”
“有种的，跟我冲！”
……
这一夜。
地火终焚穿冻土，万千条捆了千年的铁索，在冲天的骂声与血沫中.....
砰然崩裂！
什么皇亲贵胄，什么贵族老爷，贵族少爷，贵族小姐，什么才女，才子，什么名臣，名将......
统统都是狗屁！
没有万万千千的人民供养，他们连屁都不是！
这一夜。
那些自诩高贵，不凡的人。
在无数双熬红了眼、浸透了血、抡起了锄头刀斧的手前.....
凄厉惨叫，惊恐颤抖！
而此时，顾秋却停在了天命之地的边界，目光灼灼的看向远处。
......
三天后……
南云，联军大营，帅帐中。
作为行军打仗多年的老将，杨林有着敏锐的察觉力（之前写错了，主帅不是杨素，是杨林，已修改）。
自从多日前四大圣僧与密宗活佛的离开，他就隐隐感到有些不太对劲。
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于是，他把所有联军将领召集过来，听听他们的意见。
宇文成都：“南云已成绝地，死敌。”
“今日那座天然大阵就会崩溃无形，顾秋这个乱臣贼子已然没了优势。”
杨林问道：“那你们觉得南云的战力如何？”
宇文化及呵了一声：“南云虽有数百万人，可一个绝地能供养多少军队？”
“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刁民，又能出现多少武者？”
“大帅，依我看都不必动用数百万大军。”
“只需三十万人，足可荡平南云！”
杨林想了想：“可顾秋并非普通的乱臣贼子，他一个人，就可抵得上二十个得证巅峰。”
“更何况，祝玉妍和张丽华都在帮她。”
“那些大同行会余孽之中，也有不少武者。”
高颎：“大帅。”
“那顾秋的确不可小觑，祝玉妍和张丽华也是得证高手。”
“可他们的力量也仅限于此了…….”
“而联军则是有二十四位得证巅峰，一百多位六境武者，两百万九品，一百万八品兵，五十余万七品兵家武道。”
“再加上从各地前来相助的江湖好汉……”
“这股力量之强大，可谓亘古未见。”
“末将实在想不出，他们会拿什么来抗衡？”
杨林点点头：“其实，本帅也知道此战必胜，甚至是一面倒的碾压……”
“但。”
“本帅征战多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心慌。”
“总觉得事情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那个顾秋，会不会有什么我们所无法理解的底牌？”
“不可能吧。”
“他还能有什么牌？”
“就算他再厉害，三年时间而已，能弄出什么花样？”
“大帅，您太谨慎了。”
帅帐中，众将议论纷纷，均是觉得杨林多虑了。
“报~~！”
正在这时，一名士卒飞奔入帐，他单膝跪地，拱手抱拳：“启禀大帅。”
“豫州，江汉，吴郡，吴兴，会稽，东海，钱塘，句容，广陵……”
“均是出现大量造反乱民！”
“现如今，那些乱贼已经攻下各州，府，县，正四处屠杀地方官员，世家贵族！”
“什么？”
杨林腾然起身，一双虎目瞪得滚圆，眼底满是惊诧之色。
但……
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不可能！”
“纵然这九个大郡守备虚弱，可大小世家的子弟，均为武道高手。”
“要想同时攻打这九个大郡，并在短时间成功，至少也需要两百万九品兵家武道同时发难！”
“哪来这么多的反贼？”
“他们之前藏在哪？”
“怎么会没被朝廷发现？”
“又拿什么来供养两百万的大军？”
“不可能！”
“绝无可能！”
“竟敢谎报军情，给我推出去…..”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杨林呆立原地，暗暗低语：“这会不会…….”
“就是顾秋的底牌，我所无法理解的底牌。”
“若是的话……”
“他究竟怎么供养这么多人的人？”
正思量间，帐外又闯进来数人。
杨林抬头一看，也算是老熟人了，都是南陈世家贵族。
只是…..
此刻的他们浑身血污，周身布满各种伤口，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大，大帅…..”
“是真的！”
“各地都出现了乱民，反贼，他们残忍无比，杀了我们不少家族子弟……”
话落，这几个贵族老爷眼睛一翻，昏倒在帅帐之中。
杨林瞪大双眸，竟然真有这么多反民？
不好！
一直以来，陛下，自己，以及整个联军，都认定了乱贼大部分都在南云！
若这九个大郡有这么多反民，且实力还不可小觑，那后方……
“报~~！”
这时，又有一名士卒闯了进来。
“启禀大帅。”
“我们安置在后方的粮草大营被烧毁了！”
此言一出，帅帐中顿时骚乱起来，所有人都是生出不安之感。
“报~~！”
这时，又有一名士卒闯入。
“启禀大帅！”
“讨贼秘访传来消息，顾秋并不在南云境内，而是去了天命之地！”
轰~~！
杨林只觉耳畔响起一声炸雷，脑袋嗡嗡作响。
“上当了……”
“我们上当了……”
“冷静，冷静，越是遇到这种状况，越要冷静……”
他喃喃念叨几句，思绪飞速运转，脑海里不停复盘局势。
仅仅不到一刻钟，杨林便是目光一凛：“我明白了……”
“我明白这些乱臣贼子的计划了！”
众将立刻投来询问目光。
杨林重新坐了下来，缓缓道：“贼子的计划，共分作四步。”
“第一步，让宋缺为饵，引走五位得证巅峰，分散联军的力量。”
“第二步，在联军征讨南云之际，在楚恒山脉的天然大阵崩溃之前。”
“将南云境内的乱臣贼子运送到九个大郡。”
宇文化及问道：“大帅，这不可能吧？”
杨林：“有可能！”
“诸位别忘了，那顾秋手段非凡，且精通空间转移之术。”
“两年前，他在天命之地，就是凭此躲过三十余位得证巅峰的追杀。”
“顾秋这个乱贼的实力绝非等闲，可能人所不能。”
“运送两百万人出去，旁人或许做不到，但他却有可能！”
众将心中恍然，问道：“如此说来，南云已经空了？”
“不。”
杨林摇了摇头：“他们的第三步计划，应当是刺杀陛下，转战大隋。”
“毕竟……”
“如今两国的力量都集中在在南云，大隋几乎就是不设防地带了…..”
“所以，南云一定会留下人牵制我军的力量！”
“而且留下的还会不少，大多数都是精锐！”
沈君理点点头：“大帅所言极是，那我们应当如何做？”
杨林：“如今我军粮草被毁，这九个大郡必然要救，否则联军撑不了多久！”
“但军队行进速度太慢。”
“只能派高手驰援。”
“沈公，劳烦你带领一百六境武者，三万一品武者去往九郡驰援。”
“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粮食，不能让那些反贼把粮食烧了！”
沈君理一拱手：“我这就去！”
说完，杨林又看向宇文化及：“虽说陛下神功大成，已承天命，又有十绝大阵护卫。”
“可那顾秋实力非同小可，他即便打不过，却有可能逃得掉。”
“这个祸害活一天，朝廷就难安一天。”
“既然他去了天命之地，说什么也得让他死在那！”
“宇文化及，宇文成都，高颎，李渊，李玄霸，贺若弼，箫禹，韩擒虎……”
杨林一口气点了十八名得证巅峰：“你们立刻赶往天命之地驰援！”
“这一次，不论如何都不能让他逃了！”
“务必要将这个祸害彻底除掉！”
“喏！”
众人一拱手，转身离开帅帐。
而就在他们走后的半日左右，一名士卒闯进大帐！
“报~~！”
“启禀元帅，南云大阵已破，那些贼军朝着我们杀来了！”
杨林眉头一挑：“竟然主动进攻？”
“他们有多少人？”
“回大帅，不下于两百万！”
什么？
杨林心头剧烈一颤：“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南云的反贼，不应该大部分都被他运走了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此刻，另外一边。
沈小鱼，不对，现在她已经改名为沈落雁了。
沈落雁，碧秀心，曲明昱，曲青禾，以及顾秋曾在南云秘密训练的那些孤儿，此刻正站在一处山谷之前，灼灼看着远处。
忽然……
远处飞掠而来大批六境高手，一品武者。
而为首之人，正是沈君理和陆缮。
“终于来了……”
沈落雁抿嘴一笑：“该我们上场了。”
…….
杨林搞错了一件事。
顾秋从未想过转战大隋，南云也不是决战之地！
真正的战场…….
是他眼前这个所谓的天命之地！
什么事天命？
他并不清楚……
但他能够清晰感应的到，这个天命之地充斥着一股他无法理解的能量。
三年前，从战神殿出来之后，陈叔宝与杨广便在在此处修行《天命龙皇经》。
随着他们功法大成，进阶得证巅峰，方圆千里之内，便出现这种能量。
皇族和门阀世家将这个能量命名为‘天命’，也有称之为‘天道意志’的……
顾秋曾来杀过二人一次，但被世家和皇族的得证高手，以‘十绝大阵’给拦下了。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与人动过武。
不论是高武大隋，还是诸天世界。
因为…….
他要蓄势！
用九极八阵，来积蓄‘天地大势’，将自身的‘势’推到极限！
忽然。
顾秋眼前的空间荡漾起一圈涟漪，一名身材挺拔，相貌俊朗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顾秋面前。
此时，冷晖也踏入六境，但只是通过《天鉴神功》练到至臻后期，并未达至得证巅峰。
义军之中，还有一些人练成了《天鉴神功》，只是数量不多。
“头。”
“我们的第二步计划已经成功了。”
顾秋点点头：“知道了。”
“你速去支援，接下来才是硬仗。”
冷晖略感担忧的看了他一眼：“那这边……”
顾秋笑了笑：“事到如今，还有何顾虑可言？”
“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知道了。”
虚空再次荡漾起涟漪，冷晖的身影消失在顾秋面前。
自从南云的地脉之气开始流失之后，顾秋原本仅有不到半年时间。
幸亏李长顺，玄璎珞，冷晖，冯桃花等人从世家手中抢来了地脉结珠，以及气运宝物。
这才让楚恒山脉的天然大阵，支撑了三年之久……
但，留给顾秋的准备时间，还是太少了！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至少需要十年筹备，才能一朝功成。
三年时间，太少，太少……
顾秋一个人无法挑战两大皇朝。
也培养不出多少六境高手，多少兵家武道。
但在不久后，地脉被切断的后果开始呈现，各种天灾降临在江汉，吴郡等地，引发各地流民四起的状况，让顾秋看到了一个契机！
义军的发展，最难做的就是隐藏。
如果在朝廷眼皮子底下藏兵百万，是最大的难题！
因为，各州，各府，各县，各乡，各村的百姓都有人盯着。
不仅仅是衙门的人，还有乡正，里正等等……
义军可以收买一些，威胁一些，但无法做到收买全部！
可流民就不同了……
他们的死活没人在乎，他们是从皇帝到一个芝麻小吏，都嫌弃，厌恶的存在！
可对顾秋来讲，他们是人，是兵源！
于是，源源不断的物资，从诸天世界运送到隐秘山谷，偏远山林，废弃矿井，成为他的练兵之地，根基之所。
但……
还是远远不够！
三年时间，流民虽然大部分都成为九品，八品的兵家武道，也有小部分达到了七品，六品。
可还是无法与两大皇朝的恐怖底蕴抗衡！
于是，趁着两大皇朝的联军兵临南云之际，屠杀各地大小世家。
掠夺他们积累的各种宝物，丹药，灵草，就成了一步关键计划！
只要有百万人能够在短时间内进阶六品兵家武道。
那就能赢！
杨林猜错了顾秋的计划。
或者说，他前面猜对了，但后面却大谬特谬！
第一步计划没错，就是为了引走四大圣僧和密宗活佛。
第二步计划，是为了让这些流民，在短时间内突破一品。
第三步，是自己引走联军中的大量得证巅峰，给南云减轻业力。
第四步，南云全军出动，牵制住两国联军。
第五步，待各地的义军进阶六品兵家武道后，杀回南云，里应外合，解决所有联军。
第六步，集合所有力量，决战天命之地！
其实杨林很聪明。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顾秋能从诸天世界搞来兵器，粮食，物资…..
又能轻松的运往各处。
只要他人到了，去一趟诸天世界，再回来就行。
顾秋哪有那个本事，在短时间内运送两百万人出去？
那些……
只不过是杨林从未在意的流民！
一个人再聪明，也有弱点。
尤其是这些封建社会帝王将相，名臣名将，豪门贵族，从骨子里就有一种傲慢，从骨子里就小觑底层人的力量。
而这……
便是他们的弱点！
顾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呼……”
“眼下，就看我能给他们争取多少时间了。”
“天命？”
“呵！”
“那就来较量一下吧！”
“究竟是‘天命’厉害，还是‘人命’厉害？”
说罢，他迈开步伐，朝着天命之地的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