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偏殿。
陆准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用着晚膳。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他偶尔拿起筷子，瓷箸与白玉碗轻碰时，才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声响，便成了殿内唯一的动静。
桌上的菜肴并不丰盛，一碟青菜，一盘炒肉，一碗米饭，一盅清汤。
这是他入主东宫前的口味，御膳房如今倒是摸得清楚。
胡荣盛带着福宁，垂手立在角落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仿佛自己只是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自从陆准执掌大权，整个皇宫都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冰霜覆盖，气氛一日比一日肃杀。
宫女太监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见了面连眼神交汇都不敢。
生怕一点差池，就惊扰了御座上那位喜怒无常的新主子。
陆准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放下筷子，端起茶杯，杯中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
“福宁。”
声音不大，却让福宁的身子下意识一紧。他连忙从阴影里快步走出，躬身上前。
“招兵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九爷，城东的征兵处都快被挤爆了。”
福宁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按照您的吩咐，凡是来应征的，只要不是缺胳膊断腿，身体还算结实，咱们都收下了。”
“有些瘦得脱了相，可眼神里有股活下去的狠劲，也都录了名册。”
“初步统计，这两日，已经招募了超过十五万青壮。”
“他们的家眷，也已经开始分批，往辽东那边送了。”
陆准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对于那些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民来说，一口饱饭，一件冬衣，就是天大的恩赐。
他给的，是他们的命，他们自然会用命来还。
“柳家那三百万两，送来了吗？”他又问道。
福宁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像是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把那份幸灾乐祸深深埋进眼底。
“送来了。今日下午，柳丞相亲自押着十大车的银子，送到了户部。”
“奴才派人去瞧了，那老家伙的脸色比哭还难看，点交银子的时候，手一直在抖。”
“户部的官员称重，说有几箱银子成色不足，他又当场命人回家去取，补足了才算完事。”
福宁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奴才听说，他点交完银子，回去的路上，在自家府门前当场就吐了血，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地呢。”
陆准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几乎看不出弧度。
“九爷，还有一事。”
福宁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张精致的拜帖。
“柳家大小姐，柳如烟，今日派人递了帖子，说是……想要求见殿下。”
“她说，她对殿下，思念成疾，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福宁念完，殿内又是一片死寂。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陆准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他伸出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笃，笃，笃。
每一下，都敲在福宁的心上。
“让她等着。”
当初那个在他面前高傲得如同孔雀的女人，如今也学会了摇尾乞怜。
想见他？
那就要看他什么时候，有心情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告饶声。
“哎，小祖宗，您不能进去啊！”
“殿下正在用膳呢，有天大的事也得等等，您快跟奴才回去吧！”
话音未落，殿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十二皇子陆志小跑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一群面色惨白的太监宫女。
“参见殿下，殿下恕罪！”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吓得浑身发抖。
陆准抬眼，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弟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这小子，穿着宫里新贡的云锦，腰间挂着上好的羊脂玉佩，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知人间疾苦的傻气。
他怕是还不知道，他已经在宫外欠下了多大一笔债。
陆准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谢殿下。”
太监宫女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顺便，还把殿门给关上了。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了陆准，陆志，和侍立在一旁的福宁。
陆志站在原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毫不畏惧地，打量着陆准。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饭菜上。
他舔了舔嘴唇，很直接地说道。
“我饿了。”
陆准看着他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想吃？”
陆志点了点头。
“坐。”
陆准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福宁很有眼色地，立刻上前，为十二皇子，添了一副碗筷。
陆志也不客气，坐下就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那吃相，一点都不像个皇子，倒像是个，饿了三天三夜的难民。
陆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很好奇，这个孩子，在这个时候跑来找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是宛妃那个毒妇，派他来试探的吗？
还是说，这孩子，只是单纯的，饿了。
殿内的气氛，安静而诡异。
只有陆志扒拉饭菜的声音，在轻轻地响着。
吃了两碗饭，又喝了一碗汤，陆志终于停了下来。
他打了个饱嗝，然后，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他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陆准。
然后，他问出了一个，让整个偏殿的空气，都瞬间凝固的问题。
“九哥，你什么时候死啊？”
“啪嗒。”
福宁手里的拂尘，掉在了地上。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一脸天真无邪的十二皇子。
他们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向当今摄政王，问出这种问题。
这，这是在找死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了陆准。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这位白发王爷，勃然大怒，血溅当场的画面。
然而，陆准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怒气。
他只是，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不是，这小子脑袋被驴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