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多伦草原。
曾经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的宝地,此刻,却如同人间地狱。
黑色的血迹,染红了枯黄的草地。
折断的弯刀,破碎的旗帜,还有无数无人收敛的尸体,散落得到处都是。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死亡的腐臭。
秃鹫在天空中盘旋,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嘶鸣。
在一处不起眼的山谷中,数千名匈奴残兵,正围着几堆微弱的篝火,默默地啃着干硬的肉干。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恐惧,和绝望。
他们是呼延休最后的亲卫。
那场惨烈的大战,让他们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变成了如今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帅帐内,呼延休坐在铺着兽皮的地上,面前,是一壶已经冷掉的马奶酒。
短短几天,这位曾经纵横草原,不可一世的雄主,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他的头发,变得花白,眼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先是在京城城下,被那个白发的魔鬼,三言两语,逼得威信扫地。
紧接着,就是达力瓦的背叛,和那场,同族相残的血战。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单于。”
一名独臂的万夫长,走了进来,声音嘶哑。
“我们的粮食,不多了。”
“兄弟们的情绪,也很不稳。”
“再不想办法,恐怕,不等达力瓦的人找来,我们自己,就先散了。”
呼延休缓缓抬起头,看着自己最忠心的手下。
“我们,还剩多少人?”
“不到五千了。”
独臂万夫长苦涩地说道,“而且,个个带伤。”
五千。
想当初,他率领三十万大军南下,何等的意气风发。
如今,却只剩下这不到五千的残兵败将。
何其的讽刺。
“单于,我们,该怎么办?”
万夫长问道,“往西走,去投靠月氏人?还是,去北边,联络那些不服达力瓦的部落?”
呼延休摇了摇头。
“月氏人,贪婪而懦弱,他们只会把我们的人头,卖给达力瓦,换取赏赐。”
“至于那些部落,他们都是墙头草,只会依附强者。”
“现在的我们,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群,随时都会被狼吃掉的羊。”
万夫长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那,那我们,岂不是,死路一条了?”
死路一条。
呼延休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不甘心。
他呼延休,征战一生,难道就要以这样一种,窝囊的方式,结束吗?
不。
绝不。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站在京城城头,满头白发,眼神比草原的寒风,还要冰冷的青年。
陆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了他心中所有的黑暗。
那个魔鬼,虽然可怕,但他,却是一个,讲规矩的魔鬼。
至少,他答应给自己的蜂窝煤生意,是真的。
他想要的是一个,稳定,且能为他所用的北方。
而达力瓦,那个背信弃义的叛徒,他想要的,是战争,是毁灭。
他为了巩固自己的汗位,必然会再次南下,用大雍人的鲜血,来洗刷自己带给匈奴的“耻辱”。
那么,陆准和达力瓦之间,必然,会有一战。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想到这里,呼延休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芒。
一道疯狂的,赌徒般的光芒。
“不,我们还有一条路。”
呼延休猛地站起身,反手将已经冰冷的马奶酒壶砸在地上。
那颓丧死寂的气息从呼延休身上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
万夫长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单于,您是说?”
呼延休盯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凝聚起骇人的光。
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去辽东。”
“什么?”
万夫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袖管,那里的手臂,就是拜大雍人所赐。
“去辽东?找那个陆准?”
他几乎是在尖叫,“单于,您是战败,不是疯了!”
“你错了。”
呼延休的声音冷得像冰,“陆准不会让匈厥落入叛贼的手里,只有他能替我们报仇。”
万夫长彻底懵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跟不上单于的想法。
呼延休踱了两步,帐篷内的空间逼仄,却仿佛困不住他此刻骤然膨胀的野心。
“达力瓦那个叛徒,是踩着我的耻辱才爬上汗位的。”
“草原上的狼崽子们都在看着,看他敢不敢去咬陆准那头猛虎。”
“他要是不敢,不用我们动手,那些见风使舵的部落就能把他撕了!”
“所以,他一定会南下,他必须打败陆准,才能证明他比我强。”
“这么一来,陆准和达力瓦,就是死敌。”
呼延休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
“那个陆准,精于算计。一个统一的,拧成一股绳,并且对他充满敌意的匈奴,是他的噩梦。”
“可一个分裂的,我们和达力瓦互相咬得头破血流的匈奴,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万夫长呆呆地听着,嘴巴越张越大,脸上的绝望,一点点被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在尸山血海中,硬生生被劈开的生路。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声音都在发抖。
“这……这……他……他真的会收留我们这些……残兵?”
“他会的。”
呼延休走到帐外,外面的冷风吹得他花白的头发狂舞。
他看着那些围在篝火旁,眼神麻木的亲卫们,声音陡然拔高,传遍了整个山谷。
“传我命令!”
“全军备马,收拢所有能带的物资。”
“我们不去西边当西域人的肥肉,也不去北边看那些墙头草的脸色。”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惊愕地看着他们的单于。
呼延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怒吼道:
“我们去辽东!去投奔大雍的摄政辽王!”
“本单于,就用我这条命,用我们这五千兄弟的未来,跟他陆准,再赌一场大的!”
“赌他敢不敢收下我们这群草原的残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