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穿透云层,洒在铺满红毯的宫道上。
周璟安与邵庭并肩而行,十指紧扣,不曾松开。
一个身披未卸的玄甲战袍,寒光犹存;一个身着皇子朝服,锦纹如龙游于云间。
他们的衣摆随着步伐轻轻相碰,在晨光中交织出明暗交错的纹路,仿佛彼此命运早已缠绕不分。
“臣——周璟安。”
“儿臣——邵庭。”
两人同时跪拜,声音清朗坚定,在金銮殿内回荡不息:“参见陛下!”
皇帝邵弘高坐龙椅,目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忽然放声大笑“好!”
“朕的虎将,与朕的庭儿都回来了!”
他抬手示意二人起身,眼中带着一丝久违的温和笑意:“璟安,此战你立下不世之功。”
“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准。”
周璟安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如山:“臣愿用此战所有功勋,换一人。”
殿内霎时寂静无声,众大臣都屏气凝神观察着皇帝的反应。
“哦?”皇帝挑眉,明知故问道:“谁?”
“三殿下,邵庭。”
朝堂顿时炸开锅,议论声如潮水翻涌。
礼部尚书当场跳出来:“陛下!这不合礼制!三殿下曾与周璟晟有婚约在先,如今又才恢复皇子身份,岂能与周将军...”
“朕问你了?”皇帝冷冷一瞥,老尚书瞬间噤若寒蝉。
他转向邵庭,眼中带着几分揶揄:“庭儿,你呢?想要什么赏赐?”
邵庭上前一步,与周璟安并肩而跪:“儿臣所求,不过是与周璟安——”
他转头,望进周璟安眼底,深情如海:“白头偕老。”
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两人之间洒下细碎的金斑。
皇帝看着儿子明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春天,小邵庭拿着蜗牛放在周璟安手上吓他,那时的少年们还不懂情为何物,如今却已共历生死,归来皆是英雄。
他轻叹一声,语气郑重如誓言:
“准了。”
两个字掷地有声,响彻殿堂。
“择吉日完婚,朕亲自为你们主婚。”
皇帝站起身,虽觉身体已不如从前硬朗,却仍挺直脊背:“你二人于国有功,于朕有亲。”
“朕登基时,曾立誓护这万里河山无虞,世人都说万里山河是天子私产,可这地广人稠的疆土,终须有人替朕看着。”
“这疆土上的一草一木、一郡一县,皆作朕给你们的婚仪。待你二人合卺之日,朕便下旨:命户部将江南新垦良田千顷、燕云马场百座,记在你们名下。”
周璟安浑身一震:“陛下!此等厚赐……臣万死不敢当!”
皇帝摆了摆手,嘴角牵起一抹复杂的笑意,望向邵庭时眼神渐柔:“庭儿,这山河是朕的,终有一日也是你们的。你且记下,日后替朕守好这万里江山,便是对父皇最好的回礼。”
周璟安重重叩首,声音铿锵有力:“臣,谢陛下隆恩!”
邵庭同样叩首,眼眶微红:“…谢父皇。”
那一刻,百官沉默,唯有阳光洒落,映照着一对执手同行的少年身影。
*
御书房,夜晚。
烛火摇曳,映照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仿佛连影子都被压得低垂。
邵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儿子。
他的儿子——
那个曾躲在汐贵妃身后怯生生的“哑巴公主”,如今已长成眉目如画的青年,眼神清亮,不卑不亢,一如他年少时的模样。
“庭儿。”
皇帝轻叹一声,语气中竟带着几分疲惫,“朕老了。”
邵庭一怔,轻轻皱眉:“父皇何出此言?”
“这几日阴雨连绵,朕的膝盖疼得厉害。”邵弘苦笑,“年轻时落下的旧伤,如今都找上门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邵庭身上,带着几分期许:“朕今日早朝说的那些话,也是想好好培养你,将来……”
“父皇。”
邵庭打断他,声音温和却坚定,“儿臣无意储君之位。”
皇帝眉头微蹙:“为何?”
“儿臣性子散漫,不喜拘束。”邵庭唇角微扬,眼中泛起笑意,“比起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儿臣更愿与璟安走遍山河,看尽人间烟火。”
皇帝沉默良久,仿佛在听一个自己早已遗忘的梦。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缓:“你可是怨朕当年……将你当作公主养大?”
邵庭摇头,目光温柔:“不怨。”
他望向窗外那轮明月,轻声道:“若非如此,儿臣也不会遇见璟安。”
皇帝怔住。
眼前仿佛浮现出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他,也曾想过不顾一切,与汐儿携手天涯。
可皇后的算计、朝堂的争斗、帝王的身份,终究将他困在这金銮殿上,寸步难行。
“罢了。”
他终于叹息,“朕不愿成为打破你美梦的人。”
邵庭眼眶微热:“谢父皇。”
“不过,”皇帝忽然挑眉,语气又带上了几分帝王的威严,“你既不愿当储君,总得给朕推荐个人选吧?”
邵庭轻笑,眸光狡黠:“二哥如何?”
“嵘儿?”
皇帝若有所思,“他能力确实不错,心性还有待考察。”
“二哥勤勉克己,心怀天下。”邵庭认真道,“最重要的是,他懂得权衡之道,不会让朝堂失衡。”
皇帝轻笑,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你倒是看得透彻。”
他起身,拍了拍邵庭的肩膀:“去吧,去找你的周将军。”
邵庭刚要起身,却被他又唤住:
“朕准了你的请求,但有一个条件——”
皇帝目光一沉,语气郑重:“以后每年生辰,必须回宫陪朕喝酒。”
邵庭望着父亲的眼睛,那里面藏着的不只是帝王的威仪,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孤独。
他郑重地点头:“儿臣遵旨。”
*
月色如水,静和宫的檐角铃铛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
邵庭站在宫门前,望着熟悉的朱红大门,心中忽然涌起一丝近乡情怯的情绪。
今日回京后,他只是匆匆派人递了消息,还未曾好好与母妃说上几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帘子——
“庭儿?”
汐贵妃正跪在佛龛前诵经,闻声回头,手中的念珠“啪嗒”一声落在蒲团上。
她今日未施粉黛,素白的寝衣外披着件淡青色的外衫,发间只簪一支木钗,看起来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疲惫。
“母妃。”邵庭快步上前,跪坐在她身旁的蒲团上,“儿臣回来了。”
汐贵妃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冰凉:“瘦了。”
她身上传来浓重的檀香味,熏得邵庭鼻尖发酸,这是母妃只有在焦虑时才会焚的香。
“北境虽苦寒,但儿臣这不是好好的?”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伸手拨弄案上的香炉,“母妃这屋里熏得跟寺庙似的,儿臣还是喜欢您从前用的兰香。”
汐贵妃轻笑一声,将香炉推开:“母妃早就不熏那个了。”
她望向窗外月色,语气平淡:“当年你父皇说兰草清雅,本宫便日日熏染。如今......”她顿了顿,“我只熏自己喜欢的。”
邵庭心头微涩。
他记得小时候,母妃的衣袖总是带着淡淡的兰香,那是父皇最喜欢的味道。
可自从他差点溺水身亡后,这香气就再未出现过。
“母妃。”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儿臣希望您也能幸福。”
“傻孩子。”她轻轻一笑,眼角泛起细纹,“本宫有你就够了。”
她起身,从内室取出一只锦盒,放在他面前。
盒中是一对羊脂白玉佩,一块雕着海棠,一块刻着青松,玉质温润,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
“本宫准备了多年。”汐贵妃轻声道,目光温柔而深远“
“原想着你若是公主,这便是嫁妆;若是皇子,这便是聘礼。”她将海棠佩系在邵庭腰间:“如今看来,倒是两样都算不上了。”
邵庭喉头微哽,将青松佩紧紧攥在掌心:“另一块...”
“给周家那小子吧。”汐贵妃挑眉,“他若敢负你,本宫便亲手拿这玉佩砸碎他的脑袋。”
邵庭破涕为笑,一头扎进母妃怀里:“母妃,他不会的。”
汐贵妃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幼时的他入睡那般:“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她望向窗外——
月光下,一道挺拔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宫墙边,仿佛已等候多时。
“记得带他常回来。”
她将儿子推出门去,语气轻快了些,“不然本宫一个人,也没人说话解闷。”
汐贵妃望着邵庭的身影渐渐远去,夜风拂过她的鬓角,也吹湿了眼角。
她抬手,用帕子轻轻拭去泪痕,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沾了风尘。
“青禾。”她轻声唤道。
贴身侍女青禾立刻上前,躬身行礼:“奴婢在,娘娘。”
“帮本宫清点库存里的金银珠宝,把那些最上品的全部列出来,作为庭儿的婚嫁之用。”
她顿了顿,唇角微微扬起,眼中浮现出几分骄傲与不舍交织的柔光:“我的庭儿……婚礼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青禾眼眶微红,低头应声:“是,娘娘。”
她不敢说破,其实早在多年前,娘娘便已悄悄备好了这些珍宝,只等一个归期。
如今,那个被藏在宫墙深处的孩子,终于要穿上喜服,光明正大地走向属于自己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