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腹中孩儿隔着肚皮与父亲掌心相触的奇妙感应后,韩牧野胸腔间那沉重的枷锁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润而坚韧的生命力,日复一日地松动、愈合。
药神医捻着银针,抚过他背上几处紧要穴位时,眼底的赞许越发明显:“奇经八脉淤塞已通大半,筋骨续接处生出了玉色新骨,比老夫预想的快了足有半月!韩小子,你这股心气儿,硬是把阎王爷的门槛又踹远了几丈!” 虽仍被严令禁止妄动真气,提不得重物,但韩牧野已能无需搀扶,在庭院中缓缓踱步,感受着筋骨重新舒展时带来的、带着微痛的畅快。
而苏月禾腹中的双胎,则如同春日里汲取了充足雨露的藤蔓,一日日更加蓬勃有力地生长着。她的身形被撑得浑圆,行走时需得一手托着沉重的腰腹,一手扶着廊柱或红姑的手臂,步态蹒跚。腰背的酸胀如影随形,夜半时分腿脚抽筋的痛楚也越发频繁剧烈。然而,那双因孕期而更显温润的眸子,却始终亮如星辰,映着对新生命的无限期盼。
她坐在暖阁窗边,一边缝制着小小的婴儿衣物,一边含笑感受着腹中两个小家伙此起彼伏的“拳打脚踢”,偶尔被踢得蹙眉抽气,嗔一句“小冤家”,那语气里也浸满了甜蜜。
药神医的叮嘱如同悬在韩牧野心头的警钟:“双胎早产十有八九,年关前后便是紧要关头!月丫头需静养,万不可有丝毫惊扰劳碌!” 这警钟敲响的,不仅是即将为人父的狂喜,更有沉甸甸的守护之责。玉州府城虽因沉沙巷剧变而一度风声鹤唳,但时局似乎正悄然向着安宁滑去。
新到任的玉州太守姓宋,单名一个“仁”字,人如其名,施政宽仁,尤重民生。甫一上任,便大力整饬吏治,清理积案,又将前任太守疏于管理的玉带河水利工程重新提上日程,征调民夫疏浚河道、加固堤坝。河岸上依旧可见热火朝天的景象,号子声与铁锹碰撞石块的脆响交织,白茫茫的寒气中蒸腾着劳作的汗气。原本因战乱和邪教肆虐而显得凋敝的市井,仿佛枯木逢春,渐次复苏。
“姐夫,你看这码头!” 这日,苏岩青陪着韩牧野去玉州城采买年货,站在重新修葺一新的玉州渡码头上,指着河中川流不息的漕船,语气里带着振奋,“宋太守上任后,不仅修了河堤,还牵头与漕帮重新厘定了章程。如今这码头秩序井然,货物流转比往年快了何止一倍!听说光是这个月的商税,就抵得上过去小半年的!”
韩牧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宽阔的河面上,大小漕船首尾相接,桅杆如林,帆影蔽日。船工们吆喝着号子,将一袋袋粮食、一捆捆布匹、一箱箱瓷器稳稳地卸下,又或是将本地的山货、药材、新烧的竹溪青瓷装上船舱。
码头上脚夫如织,车马喧嚣,各色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汇成一片鼎沸的人声。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微腥、新木料的清香、以及各种货物混杂的鲜活气息。冬日惨淡的阳光洒在忙碌的人流和粼粼的水波上,竟也折射出几分蓬勃的生机。
这繁荣景象,与数月前沉沙巷炼狱般的阴森死寂,恍如隔世。韩牧野心中微动,目光扫过码头上一处显眼的漕帮旗帜。那旗帜底色玄青,绣着一条踏浪腾跃的银色蛟龙,正是如今掌控玉州漕运的新任帮主王五的徽记。
“王五爷如今可是大不一样了。”旁边一个相熟的绸缎庄掌柜凑过来搭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敬畏,“沉沙巷那档子事,听说多亏了五爷临阵倒戈,帮着王爷和韩爷您清理门户,才没让那些妖人毒物流散出去祸害百姓!宋太守也念他这份功劳和约束手下得力,特地将玉带河下游三处紧要的货栈码头都交给他打理。您瞧,”
掌柜的指着码头上几队穿着统一青色短褂、腰间系着银色蛟龙腰牌的壮汉,“那都是王五爷手下新立的‘银蛟卫’,专司码头秩序,巡河护船,听说规矩严得很,绝不许欺行霸市、勒索客商!如今咱们玉州的漕运,水路通达,商旅安心,可都指着这位新帮主呢!”
韩牧野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王五哥,在沉沙巷决战的关键时刻,若不是他和漕帮出手,只怕他们没这么容易扭转乾坤。如今他更是约束手下,与官府合作维持水路畅通,造福一方,倒是出乎意料的造就了如今的繁荣局面。
这玉州城的复苏景象,宋太守的仁政固然是根本,但王五掌控下的漕运血脉畅通无阻,亦是功不可没。这份意外的安宁,如同寒冬里吹来的一缕暖风,让他紧绷了太久的心弦,终于能稍稍松弛片刻。
目光掠过码头旁那些热闹的绸缎庄、成衣铺,看着橱窗里展示的各色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韩牧野心头一动。月禾身怀双胎,身子日益沉重,那些旧日的衣衫早已不合身。如今又是年关,即将迎来新生命,应该给她添置些舒适柔软的新衣。念及此,一股温热的柔情涌上心头。
他转向苏岩青:“岩青,我记得城里最大的‘云锦轩’,是从江南直接进货的?”
苏岩青立刻会意,笑道:“姐夫好记性!云锦轩的东家是苏杭的大绸商,他家的料子,尤其是江南来的软烟罗、流光缎、还有专供内廷的云锦,质地最是轻柔绵软,透气吸汗,最适合姐姐如今的身子。我陪您去挑挑?”
“好。”韩牧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