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同儿子一个样,对读书这事有些避之不及,还在闺阁中认字念书便是被云父云母强逼着坚持了下来。
看到领回来的这字帖有些嫌弃,“好歹替他们挽救了大半个书斋,那么多书就用这玩意打发了?”
顾知望尚且有救,刚用完一碗蛋羹,用帕子擦了嘴,“这不是普通的字帖,前朝大儒留下的墨宝,漳哥儿说崔叔叔可舍不得了。”
云氏原本准备随意扔下的动作改为轻放,她对崔大学士这种读书人态度还算敬仰,听见连崔懿都舍不得拿出来,又觉得这字帖好像没那么不值钱了。
“不是我说,崔家挑人也要仔细些,现在什么人都能当夫子了,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顾知望的注意力压根没怎么放严夫子身上,事情发生到结束都挺突兀,对此反应平平。
而从进门开始便拿着棋谱自己与自己对弈的顾律模样专注,摒弃外物,顾知序坐在顾知望身侧,正对着书本在复习。
一家四口人凑一起各干各的。
云氏愤愤念叨了半天,才发现没一个搭理自己,顿时将矛头对准了顾律,“你个当爹的连儿子被欺负了都没反应,还在这下棋,下棋比儿子重要了?”
顾律悠悠然落下一字,“儿子也需要成长,咱们不能事事都包办了。”
他总是有自己的大道理,云氏气不打一处来,“行,我是多管闲事了。”她一个起身状似无意将棋盘蹭歪,扶着发髻又重新坐下,消气了。
原本对阵的黑白棋子被打乱,顾律也未动气,嘴角带了笑无可奈何一摇头,重新将打乱的棋子复原。
“总归人已经被逐出学堂了,名声尽毁,再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
十年前得罪人被崔家保下,那么这回可难保再有当初的好运了。
云氏哼了声,尤不解气,“那都是便宜他了。”
*
顾知望再见到严夫子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当见到跪于府门外衣衫凌乱的老者时,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
在崔山长面前尚不知悔改的严夫子如同被折断了傲骨,竟然主动跪在了自己曾不屑一顾的顾家门前,道歉认错。
还没等顾知望弄清缘由,他便被门房驱逐离开。
“这几日都来过,说是上门请罪,赔礼道歉来的。”跟在身后的西竹没怎么在意,随意猜测道:“或许真是知道错了,幡然悔悟。”
顾知望却不这样认为,严夫子那般的人就是有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都不一定服软,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墙也不回头的脾性,怎么可能下跪认错。
随后一段时间,他才从王时口中得知,严夫子因为行事不端,被撤下了举人老爷的身份,且终身不能再科举。
他得罪的人实在不少,针对他,上面的人只需要开下尊口,暗地运作一番太容易了。
失了崔家的保护伞,他便什么都不是。
严夫子一直以自己出身寒门却中榜举人为傲,以标榜自己读书人为荣,失了这层身份比要了他的命还厉害,体面什么的自然顾及不得了。
顾知望很快将注意力重新撤回到傅九经这边,没再关注严夫子的事,这日趁着休息时间便又拿着书本去到中间的斋舍。
傅山守在门前,看见他过来已是见怪不怪,立在门前没有挪步的意思。
顾知望探着脑袋朝里喊道:“夫子,我有几处不明白的地方,想找您指点。”
里头半天没传出声音。
他再接再厉,“夫子说过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过来找您。”
“让他进来。”这次里面响起傅九经的应允。
顾知望总觉得自己被傅山白了一眼,不过也无所谓,他对自己想知道所好奇的事情一向执着,不弄明白绝不放弃,挨几个白眼怎么了,又不是挨刀子。
屋内,傅九经看见从门口进来的顾知望,垂下眼默默叹息了声,后悔当初一时心软说下的话,导致自己如今被缠上甩都甩不开。
“你再问些我讲过的试题以后便不用来了。”
顾知望刚准备问出口的话被强行憋了回去,这段时间他天天都要过来一趟,该问的已经都问过一遍了,书都被翻透了。
傅九经神色淡淡,笔尖沾了墨水继续钻写,“不用想理由,你不累我已经累了,直接说,到底什么目的?亦或者,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就这样被点出来,顾知望略有尴尬,却不耽搁自己眼睛已经往傅九经笔下钻写的册子上瞥了。
半个月的功夫没白费,起码让他确认了一件事,方民策很大概率就是出自傅九经之手,傅夫子便是商昭本人。
“夫子神机妙算。”顾知望蹭着步子靠近桌面,先是拍了顿马屁,最后点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其实我对夫子所创的妙策比较感兴趣。”
傅九经投了个目光过去,不认为他一个八岁的小孩知道些什么,方民策是他十六岁起耗费九年心血至今所创,距离收尾近在咫尺。
顾知望见他不太爱搭理自己,犹不放弃蹭了过去,打探道:“夫子是准备将此策呈给陛下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傅九经没有要细说的意思。顾知望心里捉急,“这不是看有没有能帮到夫子的地方嘛。”
“我自有筹划,用不着你操心。”
傅夫子并未否决他话里的意思,算是间接表明他确有要将方民策呈上的打算,且这个时间不会太晚,或许近在咫尺。
顾知望一顿琢磨下来,脑子很快不够用,傅夫子既然愿意为朝廷效力,当年为什么拒绝了授官?应当提早创作完成的良策又为何推迟了长达二十年才面世?傅夫子又是因何被困火场毁容,最后转投到刘瞻麾下?
这里面的谜团太多,他忍不住询问:“夫子,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有些个厉害仇家呀?”
这话实在有些冒失,傅九经连个眼神都吝啬分过来,只提醒道:“钟铃已经敲过三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