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年(621)三月,长安城东的灞柳才抽出新绿,南郊桃林正灼灼如霞,残冬的余威却仍在太极宫鸱吻上凝着薄霜。当驿马踏碎曲江池畔的杏花,将汾水畔六千稽胡青壮遭屠的急报送进承天门时,太极殿内鎏金铜鹤香炉逸出的青烟骤然一乱。
李渊猛然从赤金螭首御座上起身,塘报上"尽殪降胡"四字像淬毒的匕首扎进眼底,他手臂暴起青筋,赤黄绫帛奏报被狠狠掷下丹墀,卷轴擦过蟠龙金砖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滚动的绫帛在死寂的大殿里展开一轴血淋淋的春狩图,满朝朱紫屏息垂首,殿中死寂如墓,连穿堂风都凝固在藻井的百兽雕纹间。
左仆射裴寂率先出列,玉带撞得叮咚作响,说道:“陛下,太子殿下雷霆手段实为震慑北疆!稽胡刘仚成辈屡降屡叛,今屠一儆百,可保河东十年太平。”
侍中陈叔达突然捶笏厉喝:“六千降卒尽坑之,恐寒四夷归化之心!突厥、吐谷浑若闻此讯,谁复信我大唐信义?”
突厥降将时任右骁卫大将军史大奈此刻喉结滚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保持沉默。
李渊枯指摩挲着白玉镇圭,忽问阶下中书令道:“萧瑀,尔掌中书省,诏书该如何拟?”
中书令萧瑀须发微颤,捧笏深躬:“当称‘稽胡诈降谋乱,太子临机剿逆’。然臣斗胆,请增拨抚恤粟三万石安扶稽胡青壮遗孀。”
皇帝闭目颔首时,秦王心腹杜如晦的绯袍一角隐没在廊柱阴影里。当日诏书对屠杀只字未提,唯命“妥善安置稽胡余众”。
待诏书确定之后,兵部尚书屈突通急展军报,奏道:“陛下!行军总管刘世让河北五日破黄州,斩伪刺史张康延,缴粮械无算!”
裴寂闻言,再次抢步出班,声震藻井,道:“此乃天佑大唐!黄州既下,则窦建德漳南粮道断矣!”他的靴尖碾过丹墀上暗红的稽胡血渍,高亢语调撞向蟠龙金柱,接着道:“当即刻传檄河北,使贼众知王师……”
陈叔达冷然截断裴寂的话,玉笏直指捷报,反驳道:“裴相莫急。军报末行写着‘洺州严备不得进’,说明刘总管此刻正困在窦贼铜墙铁壁之下!”他突然转身对突厥降将史大奈深揖一躬,问道“右骁卫大将军,若使突厥铁骑此刻南压洺州,我军当会如何?”
史大奈铁甲铿然,面朝天子跪倒在地,道:“臣部族今春遭白灾,马匹折损三成……恐难远征。”
萧瑀瞟了一眼史大奈,抖开地理卷轴,对皇帝李渊说道:“陛下请看,黄州虽克却悬在敌后。”说着他指向洺州西南的羊肠道,“不如命刘总管转攻磁州,与秦王洛阳大军成钳形之势。”
李渊指节叩着御案,忽闻殿角传来杜如晦的轻咳。这位秦王谋臣从阴影里捧出木函,奏道:“秦王有本:愿分麾下五百玄甲军,助刘总管破洺州之困。”
满殿霎时静极,唯见丹墀下两卷帛书,染血的汾水急报与墨迹未干的黄州捷报,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恰似帝国春日的双面旌旗。
前面章节中我们讲到过,三个月前(武德三年岁末,时近元旦之际),并州总管刘世让巧施计谋,将长期为祸当地的突厥大将伦特勒成功擒获。之后,元旦的爆竹声未歇,朝廷诏令已至:即刻东出太行,直捣窦建德洺州老巢(今河北永年东南)。
武德四年开春,刘世让率五千精骑自太原东进,唐军铁蹄踏碎滏口陉的残冰,经潞州(今山西长治)越过太行山,如尖刀般插入窦建德控制的河北腹地。其兵锋首指漳水北岸的黄州。
黄州位于今河北省邢台市隆尧县东偏北的漳水故道北岸,约今隆尧县固城镇与千户营乡之间,地处漳水冲积平原,唐代为洺州西南门户,且此处恰是当时窦夏洺州西南七十里的漳水渡口,窦军在此筑城储粮,既是拱卫都城洺州的西南锁钥,更是维系窦建德南援王世充的粮道中转站。
当刘世让在三月初奇袭黄州破城、阵斩守将张康延时,黄州仓廪中三万石粟米尽付唐军火炬,漳水河道顿成火龙。
窦建德二月底率十万夏军主力从洺州(今河北永年)南下,前去支援洛阳王世充,此时刚抵达河南滑州(今滑县东),距离洛阳前线尚有200余里。
黄州失守的消息传至滑州夏军大营时,窦建德正在督军强渡黄河。斥候疾驰入帐呈上血书:“漳水粮台焚尽!张将军殉国!”
窦建德闻讯震怒,怒劈案几,木屑溅入黄河浊浪,此时他身后是未完成渡河的六万后军,前方是王世充一日三催的求援使节,而侧翼的致命缺口已然撕开。黄州陷落不仅使其洺州大本营直接暴露在唐军兵锋之下,更将十万援洛夏军拦腰截断,原本经黄州输往虎牢关的粮车悉数断绝,洺州守军被迫收缩防线,连驰援王世充的兵马都被紧急回调固守洺州,正是这把插入肋骨的匕首,为两个月后窦建德虎牢关惨败埋下了致命伏笔。
刘世让成功攻占黄州,当其继续进军至洺州时,因窦建德部在此严密布防,刘世让部无法推进。这座窦建德的都城此刻如临渊巨兽,护城河拓宽至三丈,城头密置裹着牛皮的抛石机,夏军玄色旌旗在雉堞间翻卷如乌云。刘世让的斥候拼死带回血染布防图,图上洺州四门皆以铁索横江,城西高坡上更立起百座箭楼,弩手居高临下封锁了所有进兵路径。
唐军前锋三次试探性冲锋,都被雷石滚木砸退,染血的云梯残骸在壕沟里堆积如山。正当刘世让命士卒伐木造冲车时,恰逢突厥大军即将入侵唐朝边境,唐高祖李渊紧急下诏命刘世让撤军回防。
当日一匹口吐白沫的驿马撞进大营,暮色中,赤翎急报:“将军,突厥郁射设率两万骑破代州,直扑晋阳!”
帅帐中油灯骤暗,朝廷诏书帛卷在李渊朱砂御批下森然欲燃“着即回防并州,敢迟延者斩!”
面对朝廷调令,刘世让只得暂停攻城,刘世让攥着诏书的手指因用力而青白。帛书上“郁射设焚崞县”六字显得格外灼目。崞县(今山西原平)距太原仅一百五十里,突厥骑兵的马蹄已踏碎系舟山的春雪。
当时突厥郁射设部两万骑兵突破代州(今山西代县)雁门关,直扑唐王朝龙兴之地并州(太原),威胁河东道腹心。
刘世让军此时位于洺州,与太原直线距离约 400里(唐代里制),驿道实际行军路程 480里。突厥前锋距太原仅 200里(雁门关至太原),骑兵一日夜可抵城下。
刘世让帐下郎将急道:“并州存粮仅支十日!百姓塞断晋阳宫门求甲胄!”
刘世让闭目思索,若太原沦陷,李世民在洛阳的大军将成为孤悬饿殍,突厥与王世充的刀锋将在黄河碰出火花。想到此,其断然下令:“拆了攻城车!全军轻骑回奔,每人带两面旗,过滏口陉时遍插山林,疑兵阻窦建德追袭!”
次日,唐军后队变前队,洺州城头的窦字旗在夜风中狂舞,目送唐军火把长龙向西溃退,漳水畔只余下三十架未完工的冲车骨架,如战机的残骸沉入血色月光。
唐朝朝廷急调刘世让回防太原的核心原因,实属当地边防已陷入真空危机,原并州(太原)总管李仲文因涉“暗勾突厥”案被押解长安身亡,太原防务空虚。同时河东唐军主力正随李世民围攻洛阳,并州仅余府兵三千。
刘世让当时确实有不可替代性,其熟知突厥战术,三个月前刚擒获突厥大将伦特勒,掌握漠南部落虚实,且任并州总管期间其修筑烽燧体系,有充足经验,唯其能快速组织防御网。
此次唐朝朝廷调深入河北的刘世让部,也是高祖李渊的一次致命预判,太原若失,则唐军河东粮道断绝,围攻洛阳的李世民五万大军将陷饥馑;突厥便可沿汾河南下,与洛阳王世充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因此,此调兵也可以说是李渊的一局生死豪赌,弃河北战机而保根本之地,最终赢在突厥因内讧退兵(郁射设与颉利可汗矛盾)。两个月后窦建德虎牢关败亡,恰因粮道断绝军心涣散,追溯祸根正是刘世让奇袭黄州时焚毁的三万石军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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