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丫的老母亲 作品

第391章 归途未央

数日后的晨光裹着山雾漫进营地时,郑灵萱正坐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

粗布帘子被风掀起又落下,扫过她腰间的银铃,叮铃一声,惊得案头摊开的江湖密报簌簌作响。

"守界人。"清风的声音从台下传来,他裹着沾了草屑的玄色劲装,发梢还挂着晨露,显然是刚从外围巡查回来。

这位向来豪爽的镖师此刻喉结动了动,指节捏得发白,"玄冥教残部已被肃清,各派掌门昨夜递了帖子——他们说要推举您做新的武林共主。"

高台下的喧闹声突然静了一瞬。

几个正在整理药箱的医女停下动作,扛着木梁修屋的壮汉也直起腰,目光齐刷刷投上来。

郑灵萱的指尖在银铃上轻轻一叩。

她望着台下那面猎猎作响的金焰兽旗,想起三天前在断墙下,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拽着她的衣袖问:"姐姐,共主是不是比山大王还威风?"当时她蹲下来,用沾着药渍的手替丫头理了理歪掉的发绳:"威风的从来不是位置,是人心。"

"我不适合。"她开口时,风正卷起半张密报,上面"武林共主"四个字打着旋儿飘向远处。

她转头看向立在身侧的顾修然,他今日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衫,像极了初遇时在破庙借宿的模样,"但你可以。"

顾修然正替她拢着被风吹乱的文书,闻言指尖一顿,那叠纸便"哗啦"散了半页在两人脚边。

他垂眸望着地上"玄冥教余孽"的字迹,又抬眼望她——晨光从她身后漏过来,将她的轮廓镀成暖金色,像极了十年前雪夜,她捧着热粥递给他时的模样。

"阿萱,你还真敢说。"他低笑一声,弯腰拾起文书,指腹却悄悄擦过她落在案边的手背。

那点温度透过粗布,烫得她耳尖微热。

"三娘子不走吧?"紫儿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

这小丫头不知何时拽住了唐三娘的衣袖,发辫上沾着草籽,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子,"我们护江盟要记各路人马的行踪,没你这追踪高手可不成!"

唐三娘正摸着腰间的青铜追魂铃,那串铃铛是她行走江湖的招牌,此刻却被她攥得泛了红。

这位向来冷脸的游侠儿瞥了眼营外——那里有几个孩子正追着金焰兽幼崽跑,幼崽的尾巴扫过刚种下的菜苗,惹得负责种菜的张婶笑骂。

她喉结动了动,追魂铃突然"叮"地轻响一声。

"留。"她简短吐出一个字,紫儿立刻欢呼着蹦起来,发辫上的草籽簌簌落了她肩头。

另一边,梅若雪的木箱盖"咔嗒"合上。

这位西域女子的指尖抚过箱面新刻的机关纹路,目光扫过营中忙碌的众人,最后停在郑灵萱脸上:"我要回西域了。"她的声音带着沙粒摩擦般的沙哑,是幼时在沙漠里喊哑的,"父亲的机关术不该随他埋在黄沙里,我要让梅家巧匠四个字重新刻在玉门关的石壁上。"

郑灵萱走过去,将自己颈间的半块和田玉取下。

那是梅若雪的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见玉如见人"。"带着这个。"她将玉塞进梅若雪手心,"若遇到难处,敲三下,江湖人听得见。"

梅若雪攥紧玉牌,转身时衣摆扫过满地新翻的泥土。

她的背影融入晨雾前,突然回头笑了:"等我在玉门关立了碑,第一个请你去喝葡萄酒。"

"守界人!"

一声暴喝惊得金焰兽幼崽"嗷"地窜上旗杆。

郑灵萱抬眼,见两个持剑的护江盟弟子押着个人过来——那人身穿靛青粗布衫,发髻散乱,左脸有道新结的疤。

但郑灵萱认得她,是当年在黑店用蒙汗药迷过她的孙二娘。

"我知道血瞳背后还有更大的存在。"孙二娘被按在地上,却扬起头直勾勾盯着郑灵萱,嘴角渗着血,笑得像条吐信的蛇,"你们以为灭了玄冥教就完了?

等那东西现世......"

"带下去!"清风拔剑鞘重重敲在孙二娘后颈,她的话戛然而止,只剩含混的呜咽。

郑灵萱望着被拖走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铃。

山风卷着新翻的泥土气息涌进营帐,远处传来金焰兽幼崽的清鸣。

她转头看向顾修然,他正替她别好被风吹歪的发簪,指腹在她耳后轻轻一蹭:"在想什么?"

"在想。"她望着台下正教小娃娃认药草的林婉儿,望着替伤员换绷带的苏瑶,最后落回顾修然眼底的星子,"或许我们该把护江盟的分舵,开到玉门关去。"

顾修然的指尖顿在她发间,忽然低头吻了吻她额头。

晨雾里飘来张镖头说的枣香——有人捧着两筐青枣穿过营地,枣子上的晨露落进泥土,发出细碎的轻响。

而在营地最深处的地牢里,孙二娘蜷在草堆里,望着头顶漏下的一线天光,无声地笑了。

她腕间的红绳突然渗出暗红血珠,那是某个秘密契约生效的征兆。

地牢的霉味混着铁锈气钻进鼻腔时,郑灵萱的靴底碾过潮湿的青石板。

火把在墙根摇晃,将孙二娘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女人瘫在草堆里,腕间红绳渗出的血珠正顺着腕骨往下淌,在青砖上洇出朵暗红的花。

"守界人。"孙二娘突然笑了,喉间带着破风箱似的嘶鸣,"你杀了我,就永远不知道血瞳背后的天枢是谁。

他们养了二十年的暗桩,连玄冥教都只是棋盘上的卒子。"她歪头盯着郑灵萱腰间的银铃,"你当金焰兽护着的是江湖?

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郑灵萱的指尖在银铃上扣出青白的印子。

三天前围剿玄冥教总坛时,她在密道里见过血瞳——那是双嵌在青铜匣上的眼睛,每眨一次就有教徒自爆。

当时顾修然捏着半块碎玉说"天枢"是二十年前消失的隐世组织,现在孙二娘的话像根细针,扎破了她心里那层"大局已定"的茧。

"你要什么?"她蹲下来,与孙二娘平视。

火把映得对方左眼泛着青灰——那是被林婉儿的药针挑断的经脉,再无行凶之力。

"一条生路。"孙二娘的舌尖舔过带血的嘴角,"放我出中原,我把天枢在各城的暗桩名单刻在竹筒里,埋在黑店后墙第三块砖下。"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郑灵萱的绣鞋上,"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等天枢的人发现我被俘......"她盯着郑灵萱耳后的红痣,"你那位顾公子,可护不住所有想护的人。"

郑灵萱的脊背骤然绷紧。

这是孙二娘第一次提顾修然。

三年前黑店那夜,她被蒙汗药迷得半醒,恍惚听见有人翻窗进来,刀风掠过耳畔时,有个清冷的声音说"留活口"。

后来她在破庙捡到受伤的顾修然,他颈间也有块半枚玉佩——和此刻揣在她怀里的,正是一对。

"锁她的琵琶骨。"她站起身,银铃在腰间撞出冷响,"每日喂半颗毒药,七日为限。"转身时,她瞥见孙二娘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光,像条终于咬住钓饵的蛇。

夜色漫进营帐时,郑灵萱正对着烛火擦拭软剑。

剑鞘上的金焰纹被磨得发亮,映出她微抿的嘴角。

案头摆着梅若雪临走前送的机关匣,此刻"咔嗒"一声弹开,里面躺着顾修然今早替她拾的密报——"武林共主"四个字被他用墨笔圈了,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阿萱的江湖,该是万家灯火"。

"阿萱。"

声音从帐外传来,带着山风的凉意。

郑灵萱的手一抖,软剑"当啷"坠地。

她弯腰去捡,发梢扫过冰凉的剑身,却触到另一双手——顾修然不知何时蹲在她身侧,青衫下摆沾着夜露,正替她拾起剑鞘。

"你来了。"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轻。

顾修然没有说话。

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烛火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布上,像株被暴雨压弯的竹。

郑灵萱这才发现他腰间的玉牌不见了——那是他从不离身的,刻着"修然"二字的羊脂玉。

"我该走了。"他开口时,喉结动了动,像吞咽了块冰,"天枢的人在找我。

二十年前他们屠我满门,留我这条命,是要等我长大做钥匙。"他从袖中摸出枚玉佩,半枚刻着金焰,半枚是未出鞘的剑,"今早你说让我做武林共主,我突然明白......"他的指尖抚过她眼尾的细纹,"你要的江湖是暖的,可我身上沾的血,会冻着它。"

郑灵萱攥住他的手腕。

他的脉跳得很快,像被惊飞的雀。"那我和你一起去。"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她都陌生的执拗,"护江盟有三千兄弟,紫儿的追踪术,三娘子的追魂铃......"

"不行。"顾修然打断她,反手将玉佩塞进她手心。

玉佩还带着他的体温,烫得她掌心生疼,"天枢要的是我这把钥匙,不是你。

你留在这,守着孩子们种的菜苗,看着林婉儿开医馆,等我把他们的根刨了......"他突然低头吻她的额头,像十年前雪夜她递热粥时那样轻,"等你想通了,来找我。"

帐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敲碎了夜的寂静。

顾修然转身时,青衫扫过案头的密报,那张"武林共主"的纸页打着旋儿落在郑灵萱脚边。

她望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直到再也看不见,才低头看掌心的玉佩——半枚金焰与半柄剑严丝合缝,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这一次,换我追你。"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帐外轻声说。

风掀起帐帘,吹得烛火摇晃,将她的影子与地上的"武林共主"四个字叠在一起。

后半夜下了场细雨。

郑灵萱靠在案边打盹,迷迷糊糊听见金焰兽幼崽的清鸣。

等她揉着眼睛起身时,晨光已漫过帐帘,在玉佩上镀了层淡金。

她握着玉佩走到高台,山雾未散,营地里已有人开始生火做饭。

张婶的枣香混着新翻的泥土气飘上来,她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路,嘴角慢慢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