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裹着沙粒打在脸上时,郑灵萱终于看清了那道横亘在月光下的山谷轮廓。
星图上标着"漠北玄冰窟"的位置,此刻却被浓雾裹成了团模糊的影子,山风卷过,雾里隐约透出青灰色的石崖,像巨兽半张的嘴。
"姐姐!"紫儿突然拽住她的衣袖,发辫上的银铃叮铃作响。
小姑娘的眼睛瞪得溜圆,手指颤巍巍指向雾中——那里有团暗金色的影子在翻涌,似鹿非鹿,似龙非龙,额间的肉角泛着幽光,却又像被蒙了层血纱,"是麒麟!
但、但它的气息好乱......"她吸了吸鼻子,"闻着像被火烧过的艾草,还有......还有血锈味。"
郑灵萱的瞳孔微缩。
她曾在第三个世界见过成年麒麟,那时候神兽的气息是清润的玉髓香,此刻这团影子却像被搅浑的潭水,每道波动都带着撕裂般的刺痛。
腰间玉佩突然烫得惊人,隔着两层里衣灼得皮肤发红,她按了按,那热度顺着掌心往手臂窜,像顾修然从前用内力给她疗伤时,指尖抵在她腕脉上的温度。
"都别动。"唐三娘的追魂铃在腰间轻响,这位擅长追踪的游侠已经抽出短刀,刀身映着月光泛出冷光,"雾里有活物走动的声响。"
话音未落,竹杖点地的脆响惊飞了山雀。
沈墨从雾里走出来时,像块突然立起的青岩。
他穿着粗麻短打,发间缠着褪色的红绳,竹杖头雕着麒麟纹样,此刻正横在众人面前:"此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他的声音像石缝里漏下的风,带着经年累月的冷硬,"三十年前有批人闯进来,说是要取神兽血炼魔功,最后全喂了山狼。"
郑灵萱没动。
她能看见沈墨竹杖上的刻痕——七道深,三道浅,像是计数用的。
这让她想起顾修然手札里提过的"神兽守护者后裔",那些隐居山林的家族,世世代代用血脉守护封印。
"我们为解封印而来。"她抬手,将星图摊在掌心。
金粉在月光下流转,恰好映出星图角落那枚极小的麒麟纹——和沈墨竹杖上的雕纹一模一样。
沈墨的瞳孔缩了缩。
他盯着星图看了三息,突然伸手按住郑灵萱手腕。
指腹的老茧擦过她皮肤,带着常年握竹杖磨出的粗糙:"这纹路......是我祖父刻的。"他的声音发颤,"他临终前说,若有带星引图的人来,便带她去见麒麟。"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雾团被撕开道口子,暗金色的影子更清晰了些。
郑灵萱看见那影子腿上缠着黑铁链,每动一下,链身就迸出火星——哪是什么麒麟在云雾里,分明是被锁在崖壁上的幼崽。
沈墨的竹杖"当"地砸在地上。
他转身时红绳散开,几缕白发混在黑发里:"跟我来。"
洞窟比外头更冷。
霉味混着铁锈味直往鼻腔里钻,紫儿缩在郑灵萱身侧,手指悄悄勾住她的衣摆。
梅若雪摸出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出洞壁上的刻痕——全是麒麟的形态,从幼崽到成年,最后一张却被利器划得支离破碎。
"到了。"沈墨的声音闷在洞窟里。
众人抬头。
石台上,一头不足半人高的麒麟幼崽正蜷缩着。
它的皮毛本该是鎏金色,此刻却结着暗红的血痂;额间的肉角泛着青灰,像被抽干了灵气;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本应纯净如琥珀的瞳孔,此刻布满血丝,正发出低哑的嘶吼,每声都像爪子在刮擦人的心口。
"这锁链......"梅若雪戴上鹿皮手套,指尖轻轻碰了碰缠在麒麟腿上的黑链。
链身突然冒出黑烟,她猛地缩回手,指腹已经被灼出红印,"不是普通铁链。"她从机关匣里摸出个青铜小锥,轻轻敲了敲链身,金属声里带着空荡的回响,"是魂锁。"她抬头,目光扫过沈墨,"用守界人血脉炼的锁,专门困神兽的魂。"
郑灵萱的呼吸一重。
她想起前几日在血瞳教老巢搜到的残卷,上面写着"锁魂以控灵,血祭可破封"——原来那些邪教徒没拿神兽血炼功,是想拿神兽当钥匙,开上古封印。
麒麟幼崽突然挣扎起来。
锁链绷直的瞬间,洞窟顶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紫儿尖叫一声扑进她怀里,唐三娘旋身护在两人身侧,短刀划出半圆。
沈墨冲上前,竹杖按在麒麟额间,低喝:"莫怕!
是自己人!"幼崽的嘶吼顿了顿,血瞳里闪过一丝清明,却又很快被浑浊覆盖。
"需要守界人之力才能解开。"梅若雪的声音发紧,"但沈前辈......"她看了眼沈墨泛白的鬓角,"您的血脉......"
"我知道。"沈墨闭了闭眼,"我祖父说过,若有一日锁现,便有能解它的人。"他转头看向郑灵萱,目光灼灼,"你怀里的玉佩。"
郑灵萱一怔。
她摸出贴身的玉佩,暖玉此刻烫得几乎握不住,表面浮起淡金色的纹路——正是星图上那颗颜色最深的星位。
"顾修然......"她低喃。
这玉佩是他在第二个世界临别时塞给她的,说"关键时候能救命"。
此刻麒麟幼崽的嘶吼突然变轻了,血瞳里的浑浊像被风吹散的雾,正牢牢盯着玉佩。
她咬了咬牙,将玉佩按在锁链上。
"等等——"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像块冰,顺着后颈滑进脊椎。
这声低喝像根冰锥扎进郑灵萱后颈。
她手腕微滞,却没回头——叶知秋的声音不该是这样的。
那个总捧着青瓷茶盏、说话带三分书卷气的隐士,声线该像春溪浸过松针,清润里带着温沉,可此刻这道声音,尾音竟泛着金属刮擦般的刺响。
"叶前辈?"紫儿率先转头,小脸上的疑惑比月光还亮,"您不是说要在客栈等我们取完星图吗?"她吸了吸鼻子,突然皱起眉头,"您身上怎么有烧符咒的味道?
前日钱记药铺走水,我闻过的......"
郑灵萱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想起三日前夜探叶知秋住处时,那人正对着星图研究,袖角沾着半片晒干的紫苏叶,而此刻这道身影的袖口——她余光瞥见那抹青衫下摆,正渗出极淡的黑渍,像被血浸透又强行洗过的痕迹。
"现在解开封印,只会加速母体苏醒。"伪装成叶知秋的人继续开口,脚步却比说话更快,三两步已跨到石台前。
他抬手时,郑灵萱看见他食指内侧的薄茧——叶知秋常年握笔,茧子该在虎口,而这人的茧子,分明是握短刃磨出来的。
"你不是叶知秋。"她突然旋身,腰间匕首已离鞘。
寒芒掠过对方咽喉的刹那,那人瞳孔骤缩成针尖,偏头避开要害,却避不开刺向心口的刀锋。
"噗——"
血花溅在麒麟幼崽的锁链上,发出"滋啦"轻响。
众人眼前的青衫突然像被揉皱的纸,皮肤下翻涌着黑雾,五官扭曲成模糊的轮廓,最后剥落出一袭玄色长袍。
黑袍人捂着心口,指缝间渗出的血不是红的,是泛着紫斑的黑:"好个敏锐的小娘皮,难怪能找到这里。"
"姐姐!"紫儿尖叫着扑过来要挡在她身前,却被唐三娘一把拽到身后。
游侠的追魂铃震得嗡鸣,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血瞳教的邪术?
这味儿和去年在南疆见过的活尸一模一样!"
梅若雪已经退到洞壁边,指尖快速结着机关匣的暗扣:"魂锁、血祭、活尸......原来你们要的不是神兽,是借它破封放出血瞳母体!"她突然指向黑袍人背后的岩壁,"看那些刻痕!
最后一张被划碎的麒麟图,根本不是自然损坏,是你们怕人看出神兽是封印的一部分!"
沈墨的竹杖重重砸在地上,震得洞窟顶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我守了三十年,就知道当年那批人没断根!"他盯着黑袍人腰间晃动的青铜牌——牌面刻着滴血的瞳孔,和血瞳教典籍里记载的"引魂令"分毫不差。
千钧一发之际,洞外突然传来破风之声。
顾修然的长扇划破浓雾时,像道劈进黑暗的月光。
他足尖点在洞壁凸起的岩石上,玄色广袖翻卷如鹤,手中湘妃竹骨扇"唰"地展开,扇面朱砂绘的并蒂莲还沾着晨露,扇骨却已点向黑袍人后颈大椎穴。
"砰!"
黑袍人被扇骨扫中,整个人撞在石台上。
麒麟幼崽吃痛发出哀鸣,锁链崩得笔直,竟将他的左肩生生压碎。
顾修然落地时,衣摆扫过郑灵萱脚边,带起一缕熟悉的沉水香——是他常用的熏香,混着点她送的茉莉膏味。
"你来得倒是巧。"郑灵萱压下涌到喉头的安心感,匕首仍对准黑袍人。
她能感觉到掌心被玉佩灼出的红痕,和顾修然方才扫过她手背的温度重叠,"解释。"
顾修然没看她,目光落在麒麟幼崽染血的皮毛上。
他伸手,指尖悬在幼崽额间半寸处,幼崽血瞳里的浑浊竟开始消退,露出一丝琥珀色的清光:"它才是真正的钥匙......也是最后的封印。"他转头时,眼底浮起极淡的忧色,"血瞳母体沉睡了千年,需要神兽的魂做引才能苏醒。
你们若现在解开魂锁,母体的意识会顺着魂链钻进来。"
"那怎么办?"紫儿攥着郑灵萱的衣袖,声音发颤,"总不能看着小麒麟被锁一辈子吧?"
"解是要解的。"顾修然的手指轻轻按在郑灵萱握着玉佩的手背上,体温透过她发烫的皮肤渗进来,"但得等它自己挣断锁链。"他望向洞外翻涌的雾,"母体的意识已经顺着血瞳教的邪术渗进来了,他们急着要钥匙,所以才会派分身来搅局。"
黑袍人突然笑了。
他的右肩塌陷成诡异的角度,却还撑着半张脸抬头,黑血从嘴角流到石台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白烟:"你们以为救得了它?"他的声音像指甲刮过铜镜,"等母体醒了......"
"住口!"顾修然的扇骨再次点出,这次直接封了他的哑穴。
他转身时,袖中滑出个青瓷瓶,抛给梅若雪:"用这个敷在麒麟的伤口上,能缓它的魂火。"又对沈墨颔首,"守界人,麻烦你护着它。"
郑灵萱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安排,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他的腕骨硌着她掌心的红痕,烫得惊人:"你早知道会有这一劫?"
顾修然低头看她,眼尾的红痣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他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隔着两层衣料,她能摸到他心跳如擂鼓——和她第一次在第一个世界的山洞里,他替她挡下山贼刀时的心跳,一模一样。
洞外的雾突然浓了。
黑袍人被封了哑穴的嘴还在动,喉咙里发出含混的笑声。
他的指尖悄悄抠进石缝,那里有一滴黑血正顺着岩纹蜿蜒,像条看不见的蛇,往麒麟幼崽锁链的方向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