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尽头的石室比众人想象中宽敞许多,四壁嵌着的铜灯不知用了何种灯油,火苗泛着暖金色,将石壁上的青铜纹路照得发亮。
郑灵萱的靴底刚碾过石砖,便听见梅若雪倒抽一口冷气——那声音里带着机关师特有的震颤,像老茶客喝到了珍藏二十年的普洱。
"是柳无痕大师的遗作!"梅若雪快步上前,指尖几乎要贴上中央那座一人高的青铜罗盘,"我在西域见过他给守界人打造的机关残件,这罗盘边缘的云雷纹,和敦煌石窟里的刻痕分毫不差!"她的手指沿着罗盘纹路游走,沾着机关油泥的指腹在青铜上蹭出浅灰痕迹,"当年他失踪前说要造个能装下天地秘密的东西,原来藏在这里。"
紫儿攥着火折子的手微微发颤,凑过去时火折子的光晃了晃,却正好映出罗盘边缘一行小字:"钥匙非钥,心为引。"她念出声时,尾音带着小姑娘特有的清凌,"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郑灵萱的目光在"心为引"三个字上顿住。
左肩的伤还在抽痛,可怀里的玉佩突然烫起来——那是顾修然去年在江南雨夜里塞给她的,说是"万一走散了,它比地图管用"。
此刻玉坠贴着心口,热度透过里衣渗进皮肤,像顾修然从前替她疗伤时的掌心温度。
"试试。"她脱口而出,指尖已经扣住玉佩绳结。
唐三娘的追魂铃在腰间轻响,她伸手拦了拦:"灵萱,这机关指不定有陷阱——"
话没说完,郑灵萱已经将玉佩按进罗盘中心的凹槽。
"咔"的一声轻响,像春冰初裂。
整间石室突然震动起来。
梅若雪踉跄着扶住罗盘边缘,发间银饰叮当作响;紫儿本能地抓住郑灵萱未受伤的右臂,药囊里的赤焰草香混着尘土味涌出来;清风的玄铁剑"当"地磕在石砖上,他弯腰去捡时抬头,正看见头顶的青铜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暗门!"裴九突然低吼。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原本空荡的石壁上,一道半人高的暗门正缓缓开启,门后涌出的气流带着陈腐的书卷气,却混着一丝熟悉的沉水香——那是顾修然常用的香。
郑灵萱的呼吸霎时顿住。
她抢在暗门完全打开前跨过去,火把的光扫过门内石壁,映出一幅用金粉绘制的星图。
二十八星宿的位置被红绳串联,其中一颗最亮的星旁,用极小的字标着"漠北玄冰窟"——而这四个字,和她在顾修然随身手札里见过的地图标记,连笔锋都一模一样。
"是他的字迹。"她指尖抚过石壁,金粉沾在指腹上,像沾了一把细碎的星光,"他早就知道这里有星图,所以才...才故意引我来。"
紫儿凑过来,发顶的珠花蹭着她手背:"姐姐,这星图上的标记...是不是和神兽有关?"
"不止。"梅若雪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盯着星图的眼睛发亮,"柳无痕是守界人,守的是上古神兽的封印。
星图上的每个点,可能都是封印所在。
顾公子...他在帮你找全神兽的线索。"
唐三娘摸出腰间的追魂铃,拇指摩挲着铃身:"那血瞳教的人为什么追来?
他们想要的...也是神兽?"
"可能。"郑灵萱转身时,火把的光掠过她眼底的暗芒,"但顾修然留下的,从来不是给他们的。"
众人的讨论声渐渐低下去。
星图上的金粉在火光里流转,像有活物在石墙上爬。
裴九突然皱眉,视线扫过石室角落堆叠的石墩——那些石墩上积着厚灰,可最上面那个的边缘,似乎有一道新鲜的擦痕,像被什么东西蹭掉了灰尘。
"等等——"他刚要开口,郑灵萱突然抬手。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石室里的铜灯火苗突然诡异地偏了偏,在寂静中,一道极轻的脚步声从角落传来。
像是鞋底碾过石砖的细响,像春夜屋檐落下的第一滴雨,轻得几乎要被呼吸声盖住。
郑灵萱的匕首已经出鞘。
脚步声像游丝般在石室里缠绕。
郑灵萱的匕首在掌心压出薄汗,余光瞥见唐三娘的追魂铃突然静止——那串铜铃向来对危险敏感,此刻连最细的震颤都没了,倒比响起来更让人脊背发凉。
"在左后方石墩后。"叶知秋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的指尖轻叩腰间竹笛,那是他观气辨位的秘术。
郑灵萱旋身时带起一阵风,火把的光扫过角落堆叠的石墩,果然见灰扑扑的石堆后露出半片青布衣角。
唐三娘的动作比她更快。
这位惯走江湖的女游侠足尖点地,追魂铃在腰间炸出一串急响,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向石墩。
石墩后传来闷哼,再抬头时,她已扣住对方手腕反剪在身后,被制住的老者喉结滚动,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正是他们半日前进山时遇到的守墓人。
"守墓人?"紫儿攥着药囊的手一紧,"可他刚才还说这山是他家祖地,不让我们靠近..."
"祖地?"梅若雪冷笑一声,上前扯住老者面门。
粗布头巾下的皮肤突然裂开,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左眼角有道暗红纹路,像被血浸过的蝶翼——正是血瞳教标记。"幽影。"郑灵萱低唤,她在顾修然给的密报里见过这号人物,血瞳十二使中最善伪装的刺客。
幽影被按在石地上,却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铁锈味:"你们以为能解开柳无痕的机关?
能看懂顾修然的星图?
真正的钥匙......"他的舌尖突然卷起,郑灵萱瞳孔骤缩,扑过去时只来得及勾住他衣领,却见他喉结剧烈滚动,黑血顺着嘴角涌出。
"咬毒囊!"叶知秋大喝。
紫儿手忙脚乱翻药囊,赤焰草的香气混着血腥味刺得人睁不开眼。
郑灵萱松开手,幽影的尸体瘫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眼睛还保持着讥讽的弧度。
她蹲下身,用匕首挑开他衣襟,果然在锁骨处看到枚青铜令牌,刻着"血瞳·幽"三个字——和顾修然描述的完全一致。
"他说的真正的钥匙是什么?"唐三娘用追魂铃尖部戳了戳尸体,铃身沾了点黑血,"难道柳无痕的机关、顾公子的星图都是幌子?"
"不。"郑灵萱指腹蹭过星图上的金粉,"顾修然不会骗我。"她想起昨夜在客栈里,顾修然托人送来的信鸽,脚环上系着半块玉珏,和她怀里的凑成完整的双鱼。
信里只写了"星图为引,心灯作舟",现在想来,倒像在给她铺路。
清风突然凑近星图,玄铁剑鞘敲了敲其中一颗星位:"灵萱你看,这处金粉颜色比别处深。"他的声音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浑厚,"我练《听风诀》时,神兽青鸾的气息波动......和这纹路的震颤有点像。"
郑灵萱眯起眼。
她曾在第一个世界见过青鸾幼崽,那时候神兽的气息是清冽的草木香,此刻星图上的震颤却带着灼热的焦味——像被什么力量强行压制过。"漠北玄冰窟。"她喃喃念出星旁的小字,"顾修然手札里提过,那里是上古封印最稳固的地方。"
梅若雪突然倒抽冷气,她正翻着幽影的尸身,从他靴底摸出半张残页:"这是柳无痕的手书!
上面写着星图启,冰窟现,真钥藏于......后面被撕了。"她指尖发抖,"当年柳无痕失踪前,说要去极北之地修补封印,难道冰窟就是......"
"修补封印需要神兽。"郑灵萱接口,她想起怀里的玉佩又开始发烫,这次的热度比之前更灼人,像顾修然在催促她启程。
紫儿凑过来,温软的发顶蹭着她手背:"姐姐,我们要去漠北吗?
听说那里冬天能冻死马......"
"去。"郑灵萱站起身,匕首"咔"地收回鞘中,"顾修然留的线索,我走到底。"她扫过众人——梅若雪正把残页小心收进机关匣,唐三娘在擦拭追魂铃上的血渍,清风已经开始检查玄铁剑的剑穗(他说过"出远门要带吉利物"),叶知秋则望着星图皱眉,竹笛在指间转了个圈。
石室的铜灯突然明了些,暖金色的光里,郑灵萱看见自己的影子和顾修然的字迹重叠在一起。
她摸了摸心口的玉佩,那温度透过里衣传来,像他从前在她受伤时,用内力帮她温养经脉的触感。
"收拾东西。"她声音里带了丝笑意,"赶在血瞳教其他使者反应过来前,我们得先到冰窟。"
星图上的金粉在火光里流转,仿佛有暗流在石墙上涌动。
众人收拾行装的响动中,紫儿突然指着暗门道:"姐姐你看,门外的月光......"
郑灵萱转头。
暗门外的天空不知何时染了层墨色,月亮像枚被揉皱的银箔,挂在山尖。
山风卷着细沙吹进来,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那是漠北方向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