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抉择

惊雷炸响的瞬间,朱允熥跌坐在潮湿的门槛上。

屋内蒸腾的血腥气混着艾草味扑面而来,常氏抓着绣着并蒂莲的锦被,指节泛白如霜,凄厉的痛呼声刺破雨幕:

"啊——"雕花窗棂被狂风拍得哐当作响,豆大的雨点顺着屋檐坠落,在青砖上砸出朵朵水花。

"不好啦,太子殿下,太子妃血崩啦!"产婆跌跌撞撞冲出门,素色襦裙下摆沾满血渍。

廊下悬挂的宫灯在风中剧烈摇晃,昏黄光影里,朱元璋猛地攥紧腰间玉带,蟒纹革带扣撞出清脆声响。

马皇后踉跄着扶住廊柱,珍珠耳坠随着颤抖左右摇晃:"快!快传太医!"

朱允熥扑向祖父宽厚的背影,却见手掌径直穿透虚影。

电光劈开雨幕的刹那,他分明看见吕氏垂眸掩面,藏在广袖下的唇角勾起毒蛇吐信般的弧度。

"是她!"朱允熥嘶吼着捶打空气,暴雨浇透的衣袍紧贴脊背,却再无人听见他的呐喊。

"陛下!陛下!太子妃的血崩止不住了,老臣无能为力!"

太医官踉跄着被推出房门,乌纱帽歪斜,官袍前襟染着暗红血迹。

就在这时,产房内突然爆发出一声清亮啼哭。

"生了,生了!是位皇孙!"产婆抱着襁褓冲出来,襁褓上还沾着温热的血水。

朱元璋三步并作两步抢进产房,玄色龙袍扫过门槛。常氏半睁着涣散的眼睛,枕边散落的珍珠被泪水浸湿。

"殿下我们的孩子呢?给臣妾看看孩子。"她气若游丝地伸手,指尖颤抖着快要触到朱标怀中的襁褓。

朱标小心翼翼将婴儿凑过去,烛火映着初生儿皱巴巴的小脸,常氏嘴角终于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殿下,照顾好允熥。"

话音未落,她的手重重垂落,腕间玉镯应声而碎。

"太子妃娘娘薨了!"尖利的哭嚎刺破雨幕,廊下太监宫女齐刷刷跪地,哭声混着雨声,在东宫上空盘旋不去。

朱允熥跪在母亲床前,看着自己小小的襁褓被抱远,泪水模糊中,吕氏抬手拭泪的动作里,藏不住眼底转瞬即逝的狂喜。

惊雷炸响的余韵还在耳畔回荡,朱允熥眼前的场景突然剧烈扭曲。

血腥的产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暖阁内摇曳的烛火。

襁褓中的自己正发出微弱啼哭,朱标背着手立在窗边,玄色衣袍被穿堂风掀起衣角。

他望着乳娘怀中的婴儿,剑眉拧成死结,眼底翻涌着复杂到近乎厌恶的神色。

"殿下,该给小世子喂奶了。"乳娘小心翼翼的声音打破沉默。朱标猛然转身,袍袖扫落案头茶盏,青瓷碎裂的声响惊得婴儿哭声更烈。

站在屏风后的吕氏莲步轻移,素帕掩唇低笑,鬓边新换的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折射出阴冷的光。

画面如走马灯般切换。朱允熥踉跄着扶住门框,却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东宫后苑。七岁的自己正跪在结冰的石板上,单薄的棉衣沾满雪水。

吕氏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丹蔻:"既说这书背不熟,便跪到记得为止。"她指尖轻敲檀木小几。

"来人,把窗再开大些,让世子好好醒醒神。"

凛冽的北风灌进暖阁,朱允熥看着儿时的自己冻得嘴唇发紫,却仍倔强地攥着被雪水浸湿的书卷。

场景又变。这回是盛夏的午后,蝉鸣聒噪。十二岁的朱允熥被按在祠堂的跪垫上,额角还渗着血。

吕氏捏着沾血的藤条,嘴角挂着伪善的笑:"世子冲撞了太傅,本宫不过稍加惩戒。"她转身时,广袖下露出的银护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朱允熥看着年幼的自己咬着牙不肯落泪,突然想起那个雪夜,母亲常氏绣着并蒂莲的锦被,也是这样被吕氏亲手换成了素色粗布。

一幅幅画面如利刃割心。朱允熥看见自己在中秋宴上被吕氏当众斥责礼仪失当,看见自己的膳食里被掺进让他腹痛不止的药草,看见吕氏在朱标面前落泪,颠倒黑白地哭诉他"顽劣难教"。

每一个场景中,吕氏都带着得体的微笑,而朱标永远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最后一幅画面刺痛了朱允熥的双眼。那是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被关在柴房里,浑身伤痕累累。

窗外闪电照亮吕氏的脸,她撑着油纸伞,俯身贴近柴房的门缝:"常氏的孽种,也配和我儿争太子之位?"她的笑声混着雨声,比九幽玄天神功的寒气更冷彻骨髓。

朱允熥跪倒在地,头痛欲裂。原来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吕氏的阴谋便如蛛网般将他层层笼罩。母亲的死、父亲的冷漠、童年的苦难,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他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幽蓝的煞气不受控制地从周身涌出,将周围的虚幻场景搅得支离破碎。

黑暗中骤然亮起一点暖光,阿依娜提着羊角灯笼蹦跳着出现,发间银簪上的青玉蝴蝶在光晕里流转温润光泽。

"小锅锅!"她裙摆上的铃兰刺绣随着跑动扬起细碎阴影。

"我攒了三个月的糖糕,要跟你回应天看雪呢!"朱允熥喉头一紧,正要踏碎满地虚影冲过去,却见少女脚踝突然被枯骨般的手指攥住。

吕氏从暗影里缓缓直起身,凤冠上的点翠凤凰歪向一侧,露出鬓角狰狞的蛇形胎记。

"朱允熥,你母亲当年占着正妃之位时,可曾想过今日?"她指甲掐进阿依娜腕间,金镶玉护甲割破皮肤的声响清晰可闻。

"我儿朱允炆当不成皇帝,你便也不配拥有温暖——"话音未落,阿依娜的惊呼声被卷入墨色漩涡,吕氏广袖翻飞间,那道杏黄色身影连同灯笼碎光一同被拖进黑暗裂缝。

"阿依娜!"朱允熥扑到漩涡边缘时,只抓到一手冰冷的雾气。更深处的黑暗里,突然响起皮靴踏地的声响。

袁天罡身着玄色不良帅服,腰间蹀躞带上的铜铃随着步伐发出细碎响动。他抬手拂开垂落的帷帽,露出左眼那枚蛇形金箔:"当年教你九幽玄天神功时,便说过要斩情绝欲。"

袍袖挥过处,地面浮现出朱允熥亲手刻在崖壁上的"护"字,此刻正被幽蓝煞气寸寸腐蚀,"你看,妇人之仁只会让珍视的人化作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