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辰时。
皇宫东宫。
太子将刚沏好的茶轻轻推向孟皓清,青瓷茶盏在檀木案几上划过一道温润的弧线。
氤氲茶香中,他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眉宇间那抹罕见的犹疑。"怎么?有心事?"
太子指尖摩挲着盏沿,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孟皓清端起茶盏的手在空中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琥珀色的茶汤映出他眼底的阴翳,他仰颈饮尽,喉结滚动间溢出声苦笑:"心里没底。"
这话说得极轻,却似重锤落在静谧的茶室。
窗外竹影婆娑,将他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这倒稀奇。"太子执壶续茶,水线在空中划出晶莹的弧光。
他故意让茶汤满至盏沿,看着孟皓清下意识扶住茶盏的动作,轻笑道:"当年你率百骑袭俞州,箭雨里都能谈笑自若。如今这是......"
尾音悬在茶烟里,化作无声的探询。
"喀"的一声,孟皓清将茶盏重重搁下,盏底与案几相击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铜铃。
他望着晃动的铃舌,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吴砚之的往生傀儡术实在太过于强横,他座下十二暗卫更非等闲。"
指尖无意识描摹着盏沿水痕:"前日收殓探子时,尸体的恐怖程度......"话音戛然而止,喉间溢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太子突然倾身,袖摆带起的风拂乱了茶烟。
他按住孟皓清微微发颤的手腕,触到脉搏下汹涌的暗流:"益合,你怕的不是吴砚之。"
指尖力道加重:"是怕护不住现在拥有的一切吧?是不是如今家庭和睦,这些......都成了你的软肋?"
茶室里骤然安静得可怕。
"殿下明鉴。"
他终是苦笑出声:"从前觉得这条命横竖不值钱,现在......"
茶汤映出他骤然猩红的眼角:"光是看到萧逸尘的惨状我就......"
太子突然推来一卷舆图,羊皮卷轴展开时扬起细尘。
"邵凯当年教我布阵时说过"他指尖点在杜州蜿蜒的山道上:"最利的刀也会怕,但握刀的手不能抖。"
太子执壶为他续茶:"益合,无惧者无畏。我刚才说了,是不是如今你牵挂太多,反而患得患失了?"
孟皓清怔了怔。
脑海中闪过这些时日的温馨画面——宁阳倚窗刺绣的侧影,陈锦初在院中练剑的英姿,赵湘那晚枕在他膝上的低语......这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温暖,如今都成了他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殿下,"
他放下茶盏,声音沙哑:"以往的对手,我从未放在眼里。即便是许慕春之流,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他攥紧拳头:"可这次......我两个虎卫都折在吴砚之手里。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牺牲了。"
太子凝视着他:"你此行的目的,是找回邵凯,不是吗?既然如此,何必顾虑其他?"
孟皓清摇头,眉宇间尽是疲惫:"且不说陛下的死命令,单是找回邵叔这一桩......"
他望向窗外:"你我皆知邵叔的实力,连他入了杜州都音讯全无,我又如何能像从前那般从容?"
太子轻拍孟皓清的肩膀,叹息道:"你心病太重,我无法为你开解。往日都是你为我分忧,这次却帮不上你。"
他顿了顿:"不过,有个人你该去见见——孔牧。他刚回东都过年。"
孟皓清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起身郑重一拜:"谢殿下。若能平安归来,定与殿下痛饮三百杯。"
离开东宫,沈丘默默跟在身后。
二人行至御花园小径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只见高箐箐垂首而立,身旁两名宫女瑟瑟发抖地跪着。
对面高春梅带着几个宫女,正厉声训斥:"宫规森严,你尚未正式册封太子妃,就敢如此放肆?"
"主子犯错,下人受罚!"高春梅冷声道:"来人,把这两个贱婢拖出去杖责二十!"
宫女们连连叩首:"高总管饶命啊!"
"哟,这么热闹?"孟皓清缓步走来,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哥!"高箐箐惊喜抬头。
众宫女慌忙跪拜:"参见孟大人。"
高春梅勉强行礼:"孟大人安好。"
孟皓清走到妹妹身旁,轻抚她的发顶:"高总管这是在管教下人......还是在给我妹妹立规矩?"
"孟大人言重了。"高春梅强笑道:"只是宫规......"
"宫规?"孟皓清冷笑打断,"我怎么听说,如今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说连太子殿下都要给你行礼——毕竟,二位殿下都是喝你奶水长大的?这话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高春梅脸色煞白:"这、这都是下人胡言......"
孟皓清眯着眼睛说道:“我听说你是皇后的人,没人敢得罪你?不好意思,我孟皓清敢!沈丘……”
沈丘抱拳说道:“在!”
孟皓清说道:“抽她五十嘴巴”。
沈丘说道:“是!”
沈丘刚想上前,高春梅皱眉说道:“孟大人这是何意,这里可不是你的探清府,我在管教下人”。
孟皓清冷笑一声说道:“巧了,我也在管教下人……一百!”
"沈丘。"孟皓清眼神骤冷:“动手。"
沈丘是了一声,正欲上前。
"孟皓清!"高春梅厉声道:"我再说一遍!这里可不是你的探清府!"
"一百五。"孟皓清面无表情地加码。
一个小太监扑通跪下:"孟大人开恩啊!高总管年事已高......"
"两百。"孟皓清淡淡道。
高春梅面目扭曲:"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哦?"孟皓清突然逼近一步,压低声音,"我倒是听说,高总管与已故的许梁......交情匪浅?要不要我派人好好查查?"
高春梅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你、你血口喷人!"
沈丘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身形如鬼魅般闪至高春梅面前。
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只铁钳般的手已重重按在她肩上。
"跪下!"
随着一声厉喝,高春梅双膝狠狠砸在青石板上,疼得她面目扭曲。
"啪!"
第一记耳光落下,高春梅的脸猛地偏向一侧,发髻散乱。
"啪!"
第二记耳光反手抽回,她嘴角当即渗出血丝,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
孟皓清牵过高箐箐的手,语气平静得可怕:"沈丘,累了就歇会儿。不急,我在东华门等你——待我与孔大儒谈完,想必你也打完了。"
沈丘会意点头,手上动作不停。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刺耳,每一记都带着雷霆之势。
高春梅起初还怒目而视,渐渐地,眼中只剩下惊恐与哀求。
孟皓清转身,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群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你们——"
他顿了顿:"好好数着。若是少了一记......"
话音未落,一个小太监已经扑通跪下,额头紧贴地面:"大人放心!奴才一定数得清清楚楚!"
其余人见状,纷纷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孟皓清这才满意地牵着妹妹离去。
身后,沈丘的巴掌声依旧节奏分明地响着,伴随着高春梅越来越微弱的呻吟。
她嘴角滴落的血迹,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暗红。
"哥......"高箐箐小声唤道。
"嗯?"
"会不会......太过了?"
孟皓清脚步不停,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在这深宫,仁慈就是纵容。今日若轻饶了她,明日就会有更多人欺负到你头上。"
高箐箐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兄妹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尽头,只留下那一声声清脆的掌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