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午时。
东宫。
太子立于紫檀案前,手中狼毫悬于宣纸之上,墨迹如龙蛇游走,力透纸背。
殿内沉水香袅袅升起,映着他沉静的眉眼。
小太监童程轻手轻脚地踏入殿内,在门槛处顿了顿,确认太子情绪很好,这才趋步上前,躬身行礼:"殿下,孟大人临行前差人送来密信一封。"
太子笔下未停,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益合几时启程的?"
童程将袖中信笺双手奉上:"回殿下,昨夜戌时末,孟大人率众自西城门离开东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随行的有赵湘、陈锦初,还有夏言熙。"
太子这才搁下狼毫,接过信笺。
指尖触及信纸的刹那,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这信纸比寻常公文厚上三分,显然是加了火漆密印。
他指尖一挑,拆开封口,目光在字里行间逡巡。
"高总管?"太子低声自语:"这倒是....为难我了…….."话音未落,信纸已被他反扣在案几上。
童程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童程。"太子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深思:"先前查抄许梁寝宫时,那些文书物件,如今在何处?"
童程一怔,随即躬身答道:"回殿下,金银细软已由吏部登记造册,充入国库。其余不值钱的书信字画等物,皆移交大理寺封存。"
"大理寺......"太子指尖轻敲案几:"可曾上报过什么异常?"
"这......"童程仔细回想:"姜大人只说是些寻常字画,另有通敌密信若干。不过......"
他声音渐低:"那些逆党早被问斩,如今案卷都已封存。"
太子眸光一凛:"密信中可曾提及高春梅?"
童程额头沁出细汗:"奴才不敢妄言。但高总管至今安然无恙,想来......"他咽了咽口水:"想来信中应无实证。"
太子望向跳动的烛火,忽而轻笑一声:"是吗?"
太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以我对许梁的了解,"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寒潭般清冷:"若真与高春梅有所勾连,绝不会不留半点痕迹。那些见不得光的把柄,向来是他拿捏人心的利器。"
窗外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太子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忽然眸光一凝,似是想到什么:"童程,近日母后宫中可有异样?尤其是...高春梅那边?"
童程身子躬得更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回殿下,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并无异常。只是..."
他欲言又止,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袖。
"说。"太子抬眸,眼中寒光乍现:"此处就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前些日子..."童程咽了咽口水:"高总管在御花园撞见高姑娘与几个宫女赏花,地上落了些残瓣。高总管便借题发挥,非说是高箐箐弄的,不仅出言羞辱,还要杖责随行宫女二十板子..."
太子的手指蓦然收紧,案几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指痕。
"恰巧孟大人经过..."童程的声音越来越低:"命沈丘当场抽了高总管二百下嘴巴。听说...至今还卧床不起。"
"哈哈哈!"太子突然大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冷意:"原来如此。在给他妹妹出头啊,箐箐也真是的,受了委屈竟不知来找我..."
他转身望向窗外,阳光在他眼中折射出锐利的光芒:"益合本不屑与一个老宫女计较,打算放她一马,毕竟她是母后身边的人,这次怕是...真动怒了。"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听得更漏滴答作响。
"童程。"太子忽然转身,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风:"你亲自去趟大理寺,将许梁所有往来信件悉数取来。再带人抄检一遍他的旧宅..."
他顿了顿,眼中寒芒更甚:"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蛛丝马迹。"
"是!"童程深深叩首,退出时险些被门槛绊倒。
他抹了把冷汗,小跑着消失在宫道尽头。
也不知怎么的,这小太监十分的惧怕太子,即使太子一向对他温文尔雅他也总是冒着虚汗。
太子独自立于窗前,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青石地上,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未时。
惠温宫。
宫中的一角,高春梅的寝宫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室内凝重的气氛。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雕花木床上,往日白皙的面容此刻已布满青紫淤痕,双颊凹陷,唇色惨白。
她双眼紧闭,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身旁的宫女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用银匙舀起汤药,却屡次因她无意识的抗拒而洒落。
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滑下,浸湿了锦缎枕巾。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几名宫女跪在床榻两侧,有的拧着湿帕子为她擦拭额头的冷汗,有的轻轻揉搓她冰凉的手指,却怎么也暖不热那逐渐流失的体温。
窗外的树影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更添几分凄凉。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太监尖锐的通报声:"皇后娘娘到~"
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慌忙放下手中的活,纷纷双膝跪地,额头紧贴地面,齐声高呼:"参见皇后娘娘。"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
皇后款步而入,华贵的裙裾扫过光可鉴人的青砖地面。
她眉头紧蹙,目光落在床榻上那具形销骨立的身躯上。
"这都几日了,还没进食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宫女们。
一个身着淡绿色宫装的宫女战战兢兢地回话:"回娘娘,太医昨日诊脉,说高总管如今...如今只吊着一口气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些日子更是连药都...都喝不进去了..."说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哽咽。
皇后走近床榻,用绣着金凤的帕子掩住口鼻,似乎要隔绝空气中弥漫的衰败气息。
她凝视着高春梅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良久,她才低声嘟囔道:"益合也真是的..."
声音里带着几分埋怨:"下这么狠的手..."她轻轻摇头,精致的步摇随之晃动:"也太不给本宫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