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底花 作品

一辈子的愧疚

一辈子的愧疚

没坐过车的安子墨第一次坐车就吐了一车,吓的一旁的安辰深着急的哭哭啼啼,以为他的哥哥要死了。要不是女人在一旁耐心的安慰,他都想陪着安子墨一起去死。

本就紧张的安子墨看着他这么小题大做只觉得讨厌。他深怕吐了一车等会夫妇俩人会反悔又把他送回了福利院。他一边慌张的抽着纸巾擦车子一边懊恼的说着对不起。

夫妇两人让他别在意,等会开到洗车店洗一下就没事了。甚至关切的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安子墨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连连摇头,不想再生事端惹麻烦。他本就是托了安辰深的福,今天才能坐在这辆轿车上。要不是安辰深执意要和安子墨在一起,这对夫妇也不会有了两个都收养的念头。而当时他们见到安辰深时,那近乎渴望的眼神是没有在安子墨身上出现过的,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夫妇俩是做服装生意的。女的叫陈欣,男的叫陈良。陈氏夫妇都是虔诚的佛教教徒。每年除了给大大小小的寺庙捐赠香火还致力於社会上的一些公益,像资助福利院,捐赠希望工程小学之类的公益。他们耗尽心力亲历亲为的就是社会上一些唐氏儿童的救助。直到后来安子墨才明白当初陈氏夫妇为何一听见安辰深是唐氏儿童时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收养。

这一切还要从他们年轻的时候说起。那时候夫妇俩人正处在创业的艰难时期,本就没什么积蓄的俩人却意外怀孕了。孩子虽然来的不是时候,但由於是第一个孩子俩人思虑再三还是没忍心打掉。

俩人一边做着小生意,一边照顾着肚子里的孩子。陈欣7个月时服装生意逐渐有了起色。陈良心疼她每天跟着自己起早贪黑的奔波,於是决定让她在家好好养胎。出於孩子的安全考虑陈欣还是答应了。他渐渐退了出来,在家里一边养胎一边整理账目,日子也算过的充实踏实。

就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夫妇俩被告知孩子是个唐氏综合症儿童,也就是那时候大家经常说的傻子。这个消息对於夫妇俩来说无异於晴天霹雳。

夫妇俩看着别人家同龄的孩子都学会了吃饭,走路,甚至是叫爸爸妈妈。而他们的儿子小叮当都三岁了还不会开口说话。整日除了哭就是哭,甚至连大小便都不会自己说。有时候夫妻俩忙的没时间顾孩子,他便拉了一身。等到抽空看孩子两眼时他正在不亦乐乎的玩着自己的大便。

看着满脸都是大便的儿子,有无数个酒精麻痹自己的夜晚,陈良都在想,如果当初把这个孩子打掉,现在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的烦恼。这种积压了许久的无力就在一次生意亏损时爆发了出来。

那时,小叮当已经13岁了,但他还不会自己穿衣服。裤子里永远包着尿不湿,吃饭也要陈欣一边喂一边教。时不时还会莫名其妙在家里发脾气搞破坏。家里的家具和餐具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批。

这一天,生意失利的陈良沮丧的回到家中。本想静一静的他却被小叮当吵着嚷着要带他去买糖葫芦。他们父子一直以来有个习惯,那就是每次陈良下班后都会给小叮当带一串糖葫芦。他也就在有糖葫芦吃的时候看着才像个正常的孩子,不哭不闹,高兴起来还会叫两声含糊不清的爸爸。

他耐着性子和小叮当道歉,保证明天一定给他买两串。但是小叮当根本听不进去。没得到冰糖葫芦他就开始大叫,打沙发,摔东西。这些陈良早就习以为常。可当他被小叮当手中的烟灰缸砸中脑袋,鲜血直流时他忍不住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着智障儿子发火,以前在教育智障儿子上尽管再怎么无力和艰辛,他都没有发过脾气。他深深的明白,这些并不是儿子的错,他比谁都无辜。他也一直劝自己,小叮当跟同年的孩子相比就是智力差了点,但他还是很孝顺的。他会在吃喜欢的糖葫芦时流着口水问爸爸妈妈要不要一起吃。也会在陈良闪到腰的时候帮他按摩。虽然他手上总是没轻没重,每次都把陈良捏疼的满头大汗。但他一直是个好孩子。

小叮当只是低智,并不是无智。当他看见爸爸歇斯底里的脸上都是血时,他害怕的支支吾吾。陈良当着他的面把家里一切目之所及的东西都摔了个遍,“你不是喜欢摔东西吗!摔吧!统统都摔了!你以为就你会摔东西?就你会发脾气?我他妈还憋着难受呢!摔!都他妈给我摔了!”

发泄的暴风雨过后,家里一片狼藉。陈良把自己关在了房间懊恼不已。小叮当难得的安静了下来。陈欣泪眼滂沱的收拾着家里的残局。她没去怪任何人,这么多年,他们一家三口谁都过的不容易。她只怪自己,如果当初体检的时候,如若不是为了省那点钱听了医生的话去做个产前筛查,也许就没有现在这么多的事情。

就在陈欣收拾完厨房出来时,她发现一直安静坐在沙发上的儿子不见了。她瞥了一眼敞开的大门,腿一软,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为了防止小叮当出意外,平常家里的门和窗户都是反锁的。今天陈良回家应该是忘了。

她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叠起身去敲陈良的门,“儿子跑了!儿子跑了!”

还在独自懊恼的陈良听见儿子跑了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只一件单薄的内衣在冬天零下十几度的大街上绝望的寻找着儿子的身影。

夫妻俩不眠不休的找了一夜无果只好选择了报警。警察不慌不忙的做了一通笔录就让他们回去等消息。早已失去理智的陈良揪着警察的领子质问,“你们倒是去找啊!我儿子是个傻子,它不会过马路,更不会坐车。你让我们等消息!我们怎么可能有心情等消息!今天失踪的不是你孩子,你们就这么无所谓吗?”

当时值班的警察是两个小年轻,气血方刚的哪受的了这种无理取闹的指责。他黑着脸推搡着陈良,许是力道有些重,陈良感受到了敌意。於是俩人便抱在一起打了起来。陈欣和另一个警察在一旁拉架。最终还是陈欣情急之下给了陈良一巴掌,“儿子就是被你骂跑的,你还好意思在这打架!”

陈良感受到脸上一阵钻心的疼,原本额头上已经止住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本来气急败坏的警察还气势汹汹的要以袭警为由拘留陈良的。看到陈欣苦苦哀求和他脸上的伤最终还是严肃的警告了他一番便气鼓鼓的离开了。

看到陈良紧紧咬着下颌,双手捂住脸,片刻,他的身体开始颤抖。陈欣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重了,事情发展到这个样子陈良比她还后悔。她一只手搭在陈良的肩上,本想安慰来着。谁知他胡乱的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蹭的一下起身,二话不说就消失在了警察局门口。陈欣没能叫住他。

直到第二天中午陈良才一脸颓败的出现在家门口。小叮当他还是没找到。夫妻俩没日没夜的寻找,甚至打了城市热线求助,也在报纸上刊登小叮当失踪前的照片,全都没有结果。

直到一个星期以后,派出所给夫妻俩打了电话,但等来的却是儿子的噩耗。他的尸体被70多公里外的一个在公园晨练的老头子发现。小叮当身上没有伤,公园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初步断定是意外坠河。

根据为数不多的监控显示,小叮当死前曾在另一个区的幼儿园边上和一位卖糖葫芦的摊贩发生过口角。陈良看着视频里的小叮当拿着人家的糖葫芦不撒手,摊贩急眼了直接上手揍他,小叮当抓着糖葫芦就跑,摊贩追了一会就放弃了,站在原地指着小叮当离开的方向破口大骂。

陈良看着监控视频泣不成声。就因为一串糖葫芦他的小叮当再也不会原谅他这个爸爸了……

失去儿子的愧疚和自责占据着陈良全部的生活。他除了夜以继日的工作就是竭尽所能帮助唐氏儿童。他想在这些同小叮当一样特殊的孩子身上减轻自己的罪恶。

在失去小叮当的几年时间里,陈欣和亲戚朋友都曾劝陈良再要一个。但他每晚一闭眼就是小叮当惨白的脸。他觉得再要一个对小叮当不公平,更是自己的不负责任。他做不到把对小叮当的爱全部转移到另一个孩子身上。

直到失去小叮当的第20个年头,陈欣查出了宫颈癌。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给陈良再生一个孩子。如今她肯定要先走一步,她最不愿看到的就是陈良带着对小叮当的自责孤苦无依的走完一辈子。

生,她是生不出来了,於是她想到了领养。不管是谁,总归在她死后陈良身边有人照顾她就能瞑目。

陈良不忍再拒绝。本以为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赎罪,他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了小叮当已经死去的事实。直到他听见院长说出了安辰深是痴呆儿童时,他还是没能原谅当时的自己。

每次看见安辰深支支吾吾的想表达自己的想法时,他总是能在他身上看到小叮当不利索的叫着爸爸。他给安辰深买了很多冰糖葫芦,安辰深吃之前总会先问问他吃不吃。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他的小叮当又回来了。

陈良红着眼款抓着安辰深拿着糖葫芦的手,哽着嗓子问,“你还怪爸爸吗?”

安辰深每次都是疑惑的把头一歪,随后露出一嘴的白牙笑的痴傻,“我不会怪你,你是我爸爸,每天还给我买糖葫芦。”

陈良看着专注舔糖葫芦的安辰深不禁扭过头,陈欣还是看见他眼角滑过了男人最后的倔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