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底花 作品

一个人的寂寞

一个人的寂寞

安子墨知道,他现在所享受的全部待遇全都是陈氏夫妇爱屋及乌的施舍。他恨自己不争气,没有安辰深嘴甜。他能无时无刻对着陈氏夫妇撒娇,每天像个行走的覆读机一样,爸爸妈妈叫个不停。陈氏夫妇每次都被他叫的心花怒放。就连一向沈默寡言不爱笑的陈良都在安辰深来了之后,脸上多出了很多幸福的褶子。

而他只能一边难以启齿一边又恨自己没用。

但是陈氏夫妇是好人,不但没有强迫安子墨改口叫爸妈,还对他也格外上心。至少在吃穿住行上他和安辰深都是一样的。她们也经常表扬安子墨的聪明。也正是因为如此,每次考试他都拼尽全力,不能让一直领先的名次掉下来。

但他心里明白,比起他的聪明,她们跟喜欢安辰深的蠢。他哪怕大小便拉在裤子上陈欣都是宠溺的笑着说他是个小糊涂蛋。安辰深在特殊学校学会了唱歌她们都能欣喜若狂的抱着他夸一晚上。尽管他唱的五音不全,口齿不清。

陈良每次进家门迫不及待的眼神都是率先捕捉到安辰深,哪怕他正不耐烦的求做作业的安子墨陪他玩,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呼唤。而安子墨总是第一个喊他叔叔。他笑着摸了摸安子墨的头,随后又把全部的视线放在了安辰深的身上。

他的目光总是无时无刻追随着安辰深,像个望子石。有好几次安子墨都觉得他目无旁人的眼神有点恐怖,像是要把安辰深看透,又像是看不够。

有时就连他的馀光里也都是安辰深。有一次,他和安辰深在公园踢足球不小心俩人撞到了一起同时摔在了地上。陈良万般担心的跑过来却先抱起了离他最远的安辰深。当陈良火急火燎的从安子墨身边经过时,他期盼的心情一瞬间沈到了谷底。他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膝盖被蹭伤了。

而一直到晚上睡觉前陈氏夫妇都没有发现。她们一晚上都在嘘寒问暖的检查着安辰深身上有没有受伤。

从那段时间开始,他对安辰深的嫉妒变成了讨厌。有无数个无人问津的夜晚,安子墨看着睡梦中的安辰深一遍一遍的说着“哥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呓语时,他多么想陈氏夫妇的爱只给他一个人。而安辰深这个傻子得到的东西已经太多了,他不止一次讨厌安辰深的傻,又羡慕安辰深的傻。

就向陈欣说的,辰深每天都是咧着嘴快快乐乐的,而子墨总是小心翼翼的沈默寡言。就好像他11岁的身体里面装着21岁的大人,每天都有不同的烦恼。

自从被陈氏夫妇收养了以后,安子墨填家庭信息栏的时候都无比的自豪。他终於不用扭扭捏捏的故意挨到最后,心不甘情不愿的填着“天使福利院”。那一串简短的座机号终於换成了他梦寐以求的11位手机号。令他内心狂喜的当属联系人的称呼,那是最耳熟能详的爸爸妈妈。但,这次却是他第一次郑重其事的写出来。

在学校,他不用向别人投去羡慕的眼神,更不用畏畏缩缩的一个人独来独往为了逃避那些同学谈论关於家庭的话题。他发现当自己说出爸爸妈妈是做生意的时候竟如此的得意,他甚至常常因为别人对他谈论的家庭话题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而苦恼。明明他那么郑重又引以为豪的说出来,得到的却是简单的几声附和和点头。以前的他听到别的同学谈论起自己的家庭时他别提有多羡慕,嫉妒的都想魂穿他们每个人的身体。

而关於自己脸上的胎记他再也不会遮遮掩掩了,就因为陈欣说的那句,“他是最特别的!”尽管学校很多人对他脸上的胎记指指点点又好奇,他好像都不在乎了。因为他在乎的人喜欢,他便能把以前的耻辱当作一种勋章。旁人的看法对他已经不重要了。

他无时无刻不欣喜若狂的发现自己现在有家人可以谈论,有家人可以撑腰了。为此,那段时间,他总是觉得自己无坚不摧,所向披靡。周遭一切的力量都缘於他第一次和别人一样有了爸爸妈妈!

但是,他的家人里并不包括安辰深。他甚至一度不想和同学介绍他还有个异父异母的傻子弟弟。安辰深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是谁,他从哪来,他这只丑陋的麻雀是怎么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的。

大概傻子的唯一好处就是盲目乐观。不仅如此,他也听不懂安子墨话里的不耐烦和冷嘲热讽。即使在被自己冷漠的拒绝无数次以后依旧笑脸相迎的叫着他哥哥。

被领养了以后,他比在福利院还黏人。就像个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当着陈氏夫妇的面他总要违心的假装他们兄弟情深,可当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他会毫不留情的叫安辰深滚。但他一次都没有听懂。

他每天被嫉妒折磨的自我怀疑,一边讨厌安辰深,一边又为自己的小心眼愧疚。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小到大,他为什么总是嫉妒一个傻子!

就在一次放学的路上,安辰深突然出现在他学校门口手舞足蹈的朝他挥手,覆读机一样的哥哥落在他耳朵里格外刺耳。他加快了步伐,心里默默祈祷没有其他的同学看见。可安辰深过分的热情怎么可能不惊动好奇心旺盛的同学,他们纷纷跑过来拉着安子墨询问街对面的人是谁?

“我……我妈……”安子墨顾左右而言它。

“我是说那个长得像外国的小孩是谁?”

眼见着没办法蒙混过去,他只好为难的说是他的表弟。

“哇!你居然有个这么看好的弟弟!”

“改天把他叫出来我们一起玩啊!”

安子墨一边敷衍的点头一边加快脚下的步伐,他想赶在这些人还没有发现安辰深夸张的面部表情和因为一激动就会从嘴角淌下的口水前自然而然的坐上车。

但他的不自然还是被陈欣有所察觉。她一路上都在内视镜里注视着自己,有好几次和她对上眼神时,她的笑容竟让安子墨心里一阵发虚。他怕陈欣发现自己对安辰深的嫉妒,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拿他当兄弟,拿他当亲人。如果是这样,他应该就没有资格呆在那个家里了。

为了消除她的顾虑,安子墨还是违心的和安辰深聊了起来。问问他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老师都教了他什么?在学校开不开心之类的。

但他问的这些问题安辰深一个也没答出来,全是陈欣在一旁事无巨细的回答安子墨。无非全都是表扬,夸他会写“好”字。安子墨心想,这个字是个人都会写。夸他会帮助其他自闭症的孩子打饭,夸他在学校所有老师都很喜欢他。

虽然陈欣背对着安子墨,但从她轻快的语气和倒映在挡风玻璃前的笑容就知道她是打心里的欣慰。而不是在听到安子墨考了第一名后敷衍了是的几句夸奖和稍纵即逝的微笑。

有爸爸妈妈这件事常常会让安子墨忽略掉陈欣夫妇之间那些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发觉的不同。只要不是回福利院,他独自寂寞也没事。

但有时候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最让他接受不了的对手还是个傻子。那是他和安辰深被领养的一年后。陈欣的宫颈癌做了一次手术预后一直很良好。她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归功於安辰深,是他让自己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个被判了死刑的病人。

陈良当然也赞同。和安辰深相处了以后,他对於再次提起小叮当的事情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讳莫如深了。相反,他至少能睡个踏实的安稳觉了。或许,陈欣□□这个决定是对的。

本就拥有偏爱的安辰深此时又被陈欣夫妇更加的宠爱。以前是有求必应,现在是犯错都不会批评的程度。在安子墨看来,他就是这个家的皇太子,而自己就是一个陪着太子的书童。整个家的中心永远都是安辰深。

她们甚至都没发现,安子墨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改口叫爸爸妈妈了。可那时候的她们正在忙着给安辰深举办生日会,细心的从一朵花到酒店的布置都是她们亲力亲为。就连一向忙着工作的陈良都特地抽身前来布置。

虽然安子墨生日的时候也获得了和安辰深一模一样的豪华待遇,但是,一直在会场忙前忙后的都是工作人员。原因是陈欣要去参加安辰深的家长开放日,而陈良实在抽不开身。於是这些生日布置的事宜全部交给了酒店的工作人员。

她们只能一遍遍的说着抱歉,希望安子墨能理解。他只能假装若如无其事的一笑带过,陈欣夸他一直都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根本不想成为好孩子,他只想成为像安辰深一样的傻子。那样,至少他也能得到她们同样的爱。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安辰深却每天愁眉苦脸的抱怨安子墨自从离开福利院都不怎么和他玩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玩踩影子的游戏了。他居然愚蠢的觉得在福利院的日子比在新家庭的日子要好玩。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个傻子,安子墨一定认为他这是在炫耀。

“为什么这么觉得?”安子墨冷冷的问他。

安辰深抱着那个方小红重新缝制过的虹猫蓝兔的枕头,上面的卡通图案已近开始黯淡,布料也越来越单薄。就连安子墨都早已经把自己同款虹猫蓝兔的枕头换成了舒服的记忆枕了,他的枕头还依旧宝贝一样天天抱着。陈欣和陈良轮流对他做着思想工作都未曾换下他那个破烂枕头。这也一度让他们十分的头疼。

“我喜欢院子里的蚂蚁,喜欢吱呀作响的秋千,喜欢食堂不好吃却很大份的菜。喜欢院里的好多妈妈,喜欢那扇大铁门,因为每次我只要坐在那里等你都能如愿以偿地等到你!”

这些话是安子墨根据他口齿不清的词语自己总结的,他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但安子墨每次都能第一时间明白他的词不达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