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底花 作品

你的妈妈

你的妈妈

安子墨被周琼的话刺痛,垂下了高昂的头。

“消除报应的最好方式就是赎罪。”她似乎有些累了,说话开始喘。她抓紧被子的一角用力的笑了,“你也可以理解成我在求你,以………以一个后悔母亲最后一段时间的身份来求你。”

安子墨有些心软,“你应该知道你说的这些话都是多此一举。”

“是枫得知我抢救的消息,怕我见不到安辰深最后一面,才带着他来见我的。我并不想打扰你们,我看到了他的笑容,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笑容。他只对你笑过。”周琼轻轻的叹了口气,“枫虽然看着不近人情,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会保护好你们的,在我死后。”

善良?安子墨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就那个天天横眉冷眼的没有一点感情的黑衣人也叫善良?果然有钱人对待道德的标准普遍都很低!

那天晚上,安子墨在医院看见了安辰深,和他一起的还有枫。见到安子墨时安辰深激动的差点哭出来,他死死的拽着安子墨的手,生怕他跑掉。

他安慰着安辰深承诺第二天带他回家却被枫阻止。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身手不凡藐视一切的冷酷保镖居然在人满为患的医院走廊上对着安子墨双膝下跪。如果不是他被枫突然的举动吓傻了,就他这个有仇必报的性格高低都要刁难他一番。

他居然求安子墨晚些天回去,江市那边的工作他会搞定,猫也会安排人去喂,只要他和安辰深留下来。

“为什么?”

枫的拳头一直都未曾松开过,他的下颌线一直是紧绷的,“因为周总……”

他为了周琼不惜和自己讨厌的人屈膝,应该是讨厌的人,至少,他肯定不喜欢安子墨。

安子墨履行承诺,每天都会带着安辰深去医院陪周琼,枫则在一边默默的照顾着她,甚至比专业的护工还要细心几分。许是有求於安子墨,他对安子墨的态度也从以前的不屑变成了以礼相待。虽然离热情还差的远,但也足以让安子墨得瑟一阵了。

毕竟看着他没日没夜的守在周琼的床边悉心伺候着,脸上的疲劳一眼就能看出来,甚至连英俊的脸上都开始长出了邋遢的胡渣。他肯定没有照过镜子,他眼里除了周琼就没有别人。

周琼的状态不容乐观,两天前她还和安子墨讲故事,两天后她就只剩下呼吸机里微弱的氧气和无力睁开的双眼。几天没合眼的枫日渐消瘦,眼神颓废到没有一点生机。他一直握着周琼的手,只要感受到她一点动静就会贴在她的耳边询问她需要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像是孝顺的儿子一样寸步不离。而安辰深只是每天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周琼。不说话,也不移开目光。

直到周琼躺下的第7天,枫感觉到自己手心握着的手越来越冰,微弱起伏的心电图苟延残喘的划成了一条直线。这种感觉安子墨明白,陈欣在人间最后一天也是这般寂静无声。

那天,医院的医护人员忙前忙后的进进出出,病房的嘈杂好似都影响不了一直握着周琼手不放的枫,他变得和安辰深一样冷静,只是呆呆地坐着。

那天,安子墨看到了富商薛强和他的一众老婆还有子子孙孙,她们聒噪的吊唁声挤满了整间病房,她们凄惨的哭喊却没有掉一滴泪。

安子墨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炸了,他领着安辰深去医院的天台透透气。他真希望此刻自己的口袋里能有一包烟。

“哥哥………”

安子墨疑惑的偏过头,安辰深泪眼湿湿的望着远方的山脊,一双手在胸前紧握成拳。他的双手轻轻搭在安辰深的肩上,安辰深转过身面对着他,“傻子……你怎么了?”

安辰深吸了吸鼻子,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浸湿成一片,擡眼时蓝色的眼眸闪着光,他咬着下嘴唇,艰难开口,“她……她是不是也累了?”

安子墨的鼻子涌起一阵酸意,他轻轻的拍了拍安辰深的肩膀点点头,“是的……她……她和机器人姐姐一样先去另外的世界。”

“哥哥……”安辰深把拳头抵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我这里好痛……非常非常的痛……她们一哭我就更痛……”

“我知道……”安子墨一把把他搂进怀里,“我知道……傻子,我会好好照顾你,代替她好好照顾你。”

“她没有打过我,也没有骂过我。她每次看到我都会哭,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认识她,哥哥,我是不是也把她忘了?”

“没有,傻子……你没有忘了她,你从现在开始记住她。”安子墨松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她是你妈妈,你真正的妈妈!”

安辰深的眼睛瞪住了,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划过。他摇摇头,“我不认识她,他对我很好,我还是不认识她………”

看着安辰深迷茫又伤心的模样,安子墨想到了周琼临死前都未曾听见安辰深亲口叫她一句“妈妈。”

他在孤儿院叫过很多妈妈,护工,院长,食堂阿姨,甚至是他见过的所有女性,他都叫妈妈。却唯独真正的妈妈他没有叫。

直到今天之前他都觉得周琼并不值得同情,至少对於安辰深来说,她不值得。但看到她再也没有呼吸时安子墨好像又开始同情她了。她这一生什么都有,可临死前还是留下了遗憾,这个遗憾就是安辰深。

她恨侮辱她的人,她能杀之泄愤。甚至是连带着痛恨所有的男人,她开男性会所,让他们也体会被人玩弄的滋味。

但她想爱的人却不认识她,不理她,哪怕是在她生命的最后时间里,这份追悔莫及的爱还是没能就此补偿回来。

周琼葬礼的那天,安子墨看见了赵冰冰。看得出来,她很敬重周琼,那双肿了两倍的眼睛至少比那些聒噪哀嚎的富太太们要真诚。她们连续哭喊了3天脸上精致的妆容都未曾花过。

她和颓废到近乎快认不出的枫站在一起,因为是员工,她们在最后一排。葬礼结束时一群人如释重负,就连身为丈夫的薛强也是如此。他们离开时就像是要跳了起来,有种加班加点终於熬到下班的轻快状态。唯一留下来的只有赵冰冰和枫,至於他自己为什么没走,应该是怕枫会拿枪威胁他回来。受伤的老虎最凶猛,他还是自觉点为好。

赵冰冰穿着一身黑,连指甲也涂成了黑色。她掏出烟点上,盯着沈默的安辰深看了一会把目光落在了安子墨的身上。她朝远处使了个眼色便径直往前走,安子墨看了一眼安辰深正和枫一起静静的盯着周琼的墓碑,他边走边往后看,直到走到赵冰冰停下的位置时才隔着远远的距离望着安辰深的背影。

“你应该都知道了吧!”赵冰冰心不在焉的吐着烟雾。

“你要是早告诉我,也许她们母子能有一段快乐的时光。”安子墨的视线一直看向安辰深的方向。

“也许吧!”赵冰冰叹着气,“如果周总肯让我告诉你实情的话。”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傻子是……”安子墨没有说完后半段,但赵冰冰已经明白了。”在你第一次来ktv的前两天。”她说。

“看来老天爷也不帮她。”

赵冰冰往他脸上吐了一口烟雾,“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幸运的!”她冷冷的说,“你之所以幸运,是因为傻子的执念,并不是你改过自新的善意。”

安子墨不明白,赵冰冰这么狠毒的嘴巴是怎么搞定那些富商的。

“周总一生都在赎罪,”赵冰冰将烟蒂踩在脚底下,狠狠按进了泥土中。“我不是替她说好话,只是同样生为女人,我能理解她。”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你也许不知道,当女人失去了唯一的价值,我指的是在男人眼里的价值。她就同明码标价的商品没什么区别,什么时候有用取决於男人什么时候需要。”说到这她淡淡的笑了一声,“我这么说有冒犯到你吗?”她随即自问自答,“如果有冒犯那我还挺开心的。”

“你们女人总喜欢一竿子打倒一片吗?”安子墨有些无奈,“这显然对剩下的好男人不公平。”他意有所指的朝枫的方向挑了一眼。

赵冰冰眼神迷离的看着他的方向又顺手点着一根烟,她的烟瘾似乎很大,至少是安子墨认识的女人中排第一的。虽然他认识的女人屈指可数。

安子墨没有揣测别人的兴趣,除非太明显。枫就是太明显。当初,他一直以为枫只是忠心耿耿的保镖,周琼只是10个无良老板中唯一一个好老板,他和赵冰冰一样,是感激。从他为了周琼向自己下跪时,安子墨一瞬间明白了他忠心以外的情愫。

周琼是个好人,如果换做安子墨是枫的话,他也会如此。更何况,周琼把他从水生火热中救了出来,这对一个当初只有10岁的枫来说周琼就如同天使降临在他昏暗无光的生活里。

满地的针头,萎靡不振的父母,自生自灭的环境,那是还没有遇到周琼时枫的童年。他父母双全却比当时在孤儿院的孤儿们还惨,至少他们不会饿肚子。

从男孩记事起父母在他眼里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随着他慢慢长大,他才明白父母不惜倾家荡产也要得到的那种东西是毒药。一种让他们依赖成瘾的东西。枫身上的伤痕取决於他父母是清醒还是疯魔。同样的,饥寒温饱亦是如此。

“任何一个可怜人一开始都不觉得自己可怜,除非他看见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别人轻而易举的拥有。”这是赵冰冰说起枫的时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安子墨第一次觉得她像一位诗人,站在肃杀的凛冬中,望着眼前一片长埋地下的白骨。她把口中的薄雾吹散,吹到漫山遍野覆盖住一个又一个可怜的灵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