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悔过吗
一个人的离开却让另一个人孤独了一辈子。周琼走后,枫已经在她的墓前跪了4天,不吃不喝。安子墨觉得,如果他现在轻轻一推就能把眼前这个曾经拿枪对着他的保镖按倒,并且他还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但他不是很想试,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不太会劝人,更何况对着一个男人说些柔情蜜意的安慰话总觉得怪怪的。於是,他把赵冰冰给请来了。
他原本以为赵冰冰是来劝他的。没想到她就是看了一眼,随后若无其事的点着烟悠然自得的摇摇头,“没事,死不了,照他这个状态看还能再撑个3天。”
安子墨瞠目结舌,“身为同事,不用劝一劝?”
“身为同事,不需要劝。”她透过烟雾瞥了一眼即将和墓碑融为一体的枫,“除非我能让周总活过来。”
枫动了。安子墨看着他向赵冰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赵冰冰就着自己的烟蒂点着一根烟卡在他食指与中指之间。他又颤抖着手慢慢送进自己嘴里吸了一大口,一根烟瞬间燃掉一大半,却没有看见有烟雾从他的嘴边出来。
“你不在京市的那段时间,周总让我在她离开时给你带句话。”赵冰冰目光一直盯着墓碑上周琼的遗照。
枫的头终於动了,他像是落枕了似地转动着不太灵活的脖子,仰着头看着赵冰冰。安子墨这才注意到他的胡子已经长过了下巴,碎发已经完全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两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看不见瞳孔的颜色。
如果他是现在这副模样走在大街上,手里拿面铜镜和一本书,准有人会上前找他算命,或者按摩。
他一直偏着头,等待着赵冰冰开口。她倒是不急,不紧不慢的抽着烟。安子墨了解她,这是又打算卖关子了。
“她……她说了什么?”看来枫并不是很了解女人。
赵冰冰站着累了,索性直接坐在了台阶上,豪迈的敞开着两条腿,但她抽着烟的动作看着却比她的坐姿要优雅。
她朝着墓园灰茫茫的天空吹了一口烟雾,像打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马赛克。“周总以你的名义留了不少产业,虽然和薛强的产业没法比,但足够你结婚生子安享晚年。”她邪魅一笑,“如果你娶的老婆多的话,那就要省着点用了。不然怕你老了连棺材都买不起。”
枫沈默的回过头痴痴的看着周琼的遗照。
“不过,周总知道你不会有很多老婆,甚至都不会结婚。”
如果安子墨没听错的话,枫听到这句话时笑了一声,似是很满意赵冰冰的话。应该是满意周琼的原话。
“这正是她所担心的!”赵冰冰扭过身,和枫一起看着周琼的遗照,“周总让我转告你,她一直都有两个儿子。”
枫垂下了头,紧接着,一阵憋屈的哭喊声渐渐传来。撑了这么久的硬汉终於柔情了一回。赵冰冰和安子墨识趣的离开了。枫的哭声震耳欲聋 ,面对着眼前这个再也回不来的女人,他第一次哭的撕心裂肺。因为周琼一直不喜欢柔弱的男人,哪怕他从小训练时不幸中弹也只是咬掉了自己的一颗牙。
安子墨在离开京市之前带着安辰深去了一趟张医生的心理咨询室。在周琼的葬礼上,她和安子墨已经在赵冰冰的介绍下打过招呼了。葬礼上的张医生和颓废的枫相比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绝望。那种表情,他曾在陈良的脸上看见过。是陈欣永远离开的那天。
所以今天她们没有过多的寒暄,而是直接替安辰深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她试图不提起已经去世的周琼,连称呼安辰深都是以,“帮朋友的忙”为由。
安子墨坐立难安的等着她的结果。
她看了看安辰深,又看了看安子墨,那眼神就像是在努力的找他和安辰深之间的相同点。
她露出淡淡的笑容,让助手支走了安辰深,安辰深并不愿意配合。安子墨一个微笑,一句,“我马上过去接你”就让安辰深乖乖的和助手走了。
“你很了不起!”张医生笑着说,“攻克了我这个心理医生的难题。”
“你是说他已经没事了?”安子墨迟疑的眼神透过她的镜片看向她。
“我可没这么说。”她耸了耸肩,“不过相对与我第一次见到他来说确实可以这么说,但相比於正常人,情况还不是很乐观。”
“正常人?”安子墨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只是大脑发育迟缓,并不是真的傻子。”她煞有介事的看着安子墨,“相反,在某些方面,他的能力甚至超过我们正常人,比如艺术天分。你可能不知道他也许是个被耽误的画家。”张医生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打a4纸大小的纸张,她一张张的在安子墨面前摊开。
他虽然不懂艺术,更看不懂画。但安辰深的画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就好比有一张画上是一个人牵着一条狗,但这条狗只有身子没有头,之所以让他觉得是狗,是因为地上有一根骨头。
还有一幅画是一个人躺在桌上,没有任何的衣物。长方形的餐桌两边坐着四个怪物。因为他们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拿着刀叉,但身体以上却是面目狰狞的狗头,他们垂涎着口水像是迫不及待地享用着桌上的猎物。
有很多画都是这种风格,压抑的甚至有些邪恶,他不知道安辰深为什么会画这些,但他看久了这些画后心里莫名有些伤心。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把安辰深带入了画中那个没有任何生命力的抽象的角色。
安子墨茫然的看着她,不知如何开口。
“这是他拒绝沟通的那段时间画的。”她说,“这也是他想说的话。”她眉头微蹙,两只手在桌前十指紧扣,“你应该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被人……….”
“知道!”安子墨突然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详细描述,“我知道………”他又重覆了一遍。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自己的猜测变成现实。
“好!”她点了点头,“他应该跟你说他忘了,其实他一点都没忘,他只是不想让自己记起来。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他只是给那些事情盖上了一层薄膜而已。只需一阵风轻轻吹过,那层膜就会飞走,而他不得不再一次面对暴露在他面前的东西。到那个时候,也许就是炸弹爆炸的时候。”
“什么意思?”安子墨似懂非懂的琢磨的她的话,“我不太懂心理学。”
张医生回了安子墨一个稍纵即逝的微笑,“你要做的就是在那层膜被吹飞之前,让膜下面他不愿面对的东西变成他最在乎的东西,或者人。”她又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破旧的画纸,有些已经残缺不全了。唯一完整的两张,一张是秋千上的两个背影,一张是开着的大铁门,一个小孩背着书包站在大铁门边上,另一个小孩在背书包孩子的对面,他坐在小板凳上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直线。
安子墨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画纸,就像掀起了自己尘封以久的回忆。他掸掉回忆上的灰尘,让它们在画纸上变得鲜活起来。
“这是赵冰冰抢救下来的几张,”她稍稍顿了一会说,“其它的被他自己烧了,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他的哥哥已经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把他忘的一干二净。”她看向安子墨的眼神耐人寻味,好似在求证什么,又好像在等他的回答。
安子墨没说话,只是看着手中的画纸。
“他对你有不一样的依赖,你感受到了吗?”
安子墨皱着眉头,“他把我当成了唯一的家人。”
张医生意味深长的点点头,“他的生理年龄和你一样大。”
安子墨很不喜欢医生说话跟挤牙膏一样,但他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所以…….”
她没有回答安子墨的问题,而是反问他,“如果他对你不止家人的感情,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照顾他吗?”
安子墨语塞,他没有回答方医生的问题,而是被死去的回忆一下击中了心脏。一个迷迷糊糊且燥热的早上,他从男孩逐渐向男人迈步,有些感觉也随之而来。身体肿胀过后的放松让他惊醒。他看到安辰深正趴在他的两腿之间。
他强行切断回忆,不安的调整坐姿逃避着问题,“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请便!”张医生朝门口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没过多久,安辰深跟着助理一并站在门口,他看见安子墨时第一时间站在了他的身边,手自然而然的搭在他的胳膊上。安子墨往前走了一步,错开了安辰深的手,笑的有些僵硬,“我们回去吧。”
安子墨心不在焉的往前走,却和一位穿着病号服举着吊瓶杆的男人迎面撞了一下。“对不起!对不起!”安子墨忙不叠地道歉,“你没事吧?”
眼前站着的人慌忙朝他做了个“嘘”的动作,他指了指病房门口的玻璃窗,“没事,你走吧。”
安子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病房里瞄了一眼,怔住了。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安辰深的视线,随即把目光转移到眼前的男人身上。
男人单薄的连病号服都撑不起来,衣服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脸颊两边凹进去两个很深的洞,酒窝可不长这样。他鬼鬼祟祟的盯着病床上闭着眼已经睡着的人,因为门外的动静声,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
病房外的男人在他睁眼时第一时间往边上躲了一下,看到了还没有离开的安子墨,一对疲惫的眉毛慢慢靠近,他几乎用着气音在说,“你们怎么还在这?”
安子墨反应过来,又一次向他道了歉,带着安辰深离开了病房。没走两步,他又回过头,男人的眉头彻底挤在了一起,看着安子墨又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说,“把他变成如今这样,你后悔过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