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殊荣
“天色已黑,我们何时能到驿站?”她不由问道。
外头负责带路的侍卫沉默半刻,“眼下我们才走过三分之二,距离驿站还有一段时间,若是紧赶慢赶,许是天明时分可达。”
天明之时啊。
虞飞甍想了想,吩咐就在此驻扎,等天亮后再行进,倒也不必急忙赶去。
她的话音一落,就能听见外头的动静:取柴烧火的噼里啪啦声,将领安排人手的喝声,还有那四散分布的脚步声,都恍如在耳边响起。
她看了看身边的人,不曾开口便下了马车。
纪十屿视线跟随她之后,见窈窕疏落的背影下车,自己竟干坐了很久。
外头的各种声音嘈杂而有序,这一刻,马车的狭小空间竟然成了自己封闭的心,也是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限界。
女子声音询问侍卫周边环境,木柴被火种点燃的噼里啪啦,刀剑与大腿膝盖相撞的微妙之声,都在感官内放大。
虞飞甍从侍卫口中打探到,这里是前往冀州的必经之路,看着周围的高大树木和松软泥土,她不由放松。
这里的环境不错,也不甚闷热,月亮被树叶遮挡,只透露下来看见远方的微光。
命人拿来干粮,是昨日厨房备的食物,她掰开一块来放入口中,因为路途耗时长久,便比正常口味咸些。
她就坐于一方青石上,裙摆落在地上,不知不觉沾染了潮湿和泥土。
口中的食物咸涩,看着大家这样忙碌,她只觉得温馨中又似乎剥离了什么。
眸光注意到车架上下来了人,她知道那是纪十屿,他可算是下车了。
目光始终锁定在膝盖上的点心上,但神思仍然被牵动,是她不可控制得住的。
纪十屿望着前方,那边似乎是一处水源,能感受到夜风自那边吹来的潮湿。
大家严格做好防守,侍卫头已经安排了一批人先吃些东西,他们伴着篝火,冉冉的熏烟飘向上空,在黑夜中留下灰色的痕迹。
树林层层遮掩,远处传来扑棱声——
“这声音……”
只有野鸡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来,便是它想学孔雀开屏,想拟黑鹰翺翔不成,落了下来。
一时,众人都觉醒了打猎的心思,他们好久没有野猎过了,只是正在执行任务,恐怕不成。
虞飞甍也注意到远处的声音,在夜色中还算是明显。
“拿弓箭来。”
低沉许久的声音回响动听,侍卫们显然明白他这是要猎杀这只无名野鸡,既然自己不能去做,让人代劳也不错。
纪十屿接过长弓,这仅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弯弓了,他拈箭上弓目标便是方才发出声音的树丛。
此刻,就连虞飞甍也不由观察他,他眉目全然是冷漠,仿佛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牵动他。
那野鸡的位置遥远,夜色深沉,又不知何去何从,他真的可以一箭中的吗?
黑夜中的人异常沉稳,反倒是观者,心中紧张开来,长弓满月,箭在弦上,引而不发……
他在观察,虞飞甍脑海中冒出这四个字。
夜风呼啸,弩箭离弦,直直奔着遥远的地方去,最后传回中物的声响。
她目光所及,就在看不清的深处,也道不明自己的心。
已经有侍从去查验了,这个功夫,射箭之人从容自若,将手上的弓弩搭在马车檐上。
很快,那前去的侍从提着中箭的野鸡归来,脸上满是佩服,“皇夫真是身手不凡,以往只听说是多学博识,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箭功。”
那可是如同墨色的黑夜呀,他能够在一箭之内狩中猎物,若是白日,岂不百步穿杨?
“把它分着吃了吧。”衡意摸了摸马儿,只留给那只半死不活的野鸡一眼。
这样的山味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尝过了,虽然仅是一只野鸡,还不够平分的,但皇夫如此行径,该他们称颂。
篝火燃得更烈,夜色更深更浓,众人情绪越发高昂,不一会儿就能闻见一股炭火肉香。
虞飞甍不掺和他们的事情,独自将自己吃剩的干粮放回车上,再过不久,就要到了睡觉的时间。
她这样想着,刚一掀开车帘,半蹲下的身躯一滞——
纪十屿撕了一块野鸡腿给她。
这只野鸡肉多厚实,经过烈火一烤,浑身上下全是蜜油,闻起来就喷香喷香,就连他拿着那野鸡腿的手上也沾满了油。
一瞬间,虞飞甍就连他找他们要鸡腿的样子都想象了出来。
那画面,众人围着炭火,对着野鸡直流口水,而他不声不响走到一边,冷冷叫他们留一只腿。
看着那撕扯的一整块鸡腿,她不禁对上他的眼眸,背对着红色的火光,他眼中深沉。
虞飞甍最终还是接过他的鸡腿,愣了半天,看见来者自觉靠在了马车边上,似乎在等她吃完,给自己让位。
她腾出一只手,理了理自己踩在脚下的裙摆,最终坐在了马车外头,与他仅隔一人远。
散发着鲜美肉香的野鸡腿溢流馀热,她咬了一口,外酥里嫩肉汁四溢。虽然没有盐巴调味,只有单纯的肉味,但的确和自己刚吃下去的咸口点心更为适应。
化解了遗留在自己口腔中的咸苦味道。
可是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她吃着吃着竟然哭了。
木头燃烧的气味从远处一股股卷来,咸咸的泪水入口,混着肉香难得的好吃。
她喉间哽咽,再擡眸,纪十屿已经站在她面前。
他背对着光芒,遮住了她看清他的光线,泪痕如冬冰消融不止,他伸手接住了悬在她下巴上的泪珠。
“哭什么?”
饶是声音还含着冷硬,但依旧可以听出心疼。
她呆住,才摇摇头,她都已经拒绝他了,一次次打破他的期望,他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
见她不说话,纪十屿选择坐下,就静静看着她边流泪边吃完那只鸡腿。
篝火一阵阵的,有时被风吹得恍惚,有时被侍卫的调笑言谈声惊动,他们看着他们,就像是隔岸观火,也像是置身于外。
既然是入了深夜,温度就不免降了下来,更尤其是周边那处水池焕发凉爽。
石头半淹没在水中,越靠近底面,越能隐约看见石头上的青苔。深林夜风穿梭在高大林木中,一双白皙的脚逐渐从水中踏了出来。
红绳金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纪十屿身上裹着一件外衫,他刚沐浴罢,背上的青丝还顺着身子往下滴水。
偏偏虞飞甍正面遇上他,她也是想来清洗一下手心,手上是野鸡腿的油,脚步停住,两人默契没有说话,直到擦肩而过,他喊住了她——
“别只记得洗手。”他还指了指自己脸颊,示意她脸上还有泪痕。
那如松如竹的身影消失在这里,她心情已经平复,来到水边,借着水光整理自己,水里的自己被波纹打动,明明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最为陌生和矛盾。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走过那么多世界,这次终于是走心了。可是又能如何呢?
无人听闻的一声浅浅叹息,她尽快收拾完自己,掸了掸裙摆粘的灰尘,按照原先的小路往回走。
夜晚是如此的平静,一如她现在的心,只是很是突然,就在前方的不知何处,传来了刀兵相撞的声音。
她眉头一抖,确定了就是自己安营扎寨的方向,连忙向那边跑了过去。
树丛相掩映的一块空地上,两方人马相互杀斗,空中是被风吹散的无数火星与灰烬,马儿不安地跺脚,但因为被拴住所以无法动弹。
地上在短短的功夫内已经死了几人,那批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似乎在寻找什么,直到看见她,从扬声指派:“那是皇女,虎符一定在她那里!”
虞飞甍惊了一下,面前持刀冲上来的蒙面人高举银刀,亏得她反应及时,下腰飞踢堪堪躲过,对方没有想到她居然还会功夫,只能放弃那些死守,以她为目标。
场面混乱,她离篝火很近,衣裙沾上了火星,留下若干星洞,侍卫们团团围住,形成巨大的包围圈,奈何皇女还在里面被黑衣人包围。
只听一声马吁,响彻黑夜,纪十屿黑发如瀑,勒马的瞬间将她带上马,这样迅雷不及掩耳,黑衣人们拿刀阻挡,还是让他们跑掉。
纪十屿看见马儿腿上着了伤,依然向前狂奔去,如今他们的目标是她和虎符,尽快离开才好。
黑夜中前方的道路看不甚清,虞飞甍感受到他在背后,不由着急:“虎符带着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信任他,知道他不可能徒身逃跑,只可惜那些侍卫了,单留他们在此。
纪十屿牵着缰绳,策马飞腾,距离刚才的路程远了些他才放慢速度,选择绕路前往冀州。
马儿不知挨痛跑了多久,终于停下,他拴好马,将虎符拿了出来,至于存放虎符的锦盒被他单独留在了马车上。
“这一夥人不知道是哪方的势力?”他摩挲着质感清晰的虎符思忖。
虞飞甍看了看周边,确认没有人追来才放心和他推测,“我们刚一从宫内出来,他们便追了上来,想必最大可能性是女帝身边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