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殊荣
虞飞甍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觐见了宋明帝。
入殿前,她朝衡意挥手,示意他先行回去。如今她帮助召回冀州大军,或许是捷报传得太快,早已经传入宫中,馀光所及,他们无不凛然肃之。
等宋明帝心腹通传过后,才让她进入,红色的迎宾毯从大殿内延伸,直至她脚下,身前一宫人低眉垂目,领着她进。
半天前,负责护送宋闵双的车鸾将要出宫,身后还有无数车辆装满了嫁妆礼品,宫人已经做好准备,看着这喜庆的一幕,宋闵双心中十分悲凉。
他一袭红衣,绫罗绸缎盛满了喜中之悲,竟然没有人要来送一送自己。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息,身下车驾开始摇晃,再等一会儿便要出宫了。
时间一分一秒,庆官高声起驾,他知道,自己这一去,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亦或是一身枯骨被遣送回朝。
负责奏乐的礼官开始出啦弹唱,庆乐响彻皇宫,他们一路从复宁殿来到宫门,只要向着那个方向一直走,最终便能抵达外邦。
坐在车辇中,听着那淋漓喜悦的乐声,他不知道怎么,就眼睛湿了起来,安静坐在轿子中,外头的宫人正在交换出入帖,他不禁闭上眼睛,两行泪滑了下来。
咸涩的眼泪沾湿红衣,守卫已经放行,停下的的车辇步轿复又啓动,也是这时,一声呼声喝止他们。
“留步!”
宋闵双缓缓睁开眼,湿漉漉的眼睛闪过疑惑,竟然是女帝派来的心腹,称有急召宣布。
他就安静坐在那里,隔着驾辇,听见来人亲口宣读女帝御召,“朕感念母子情深,是以暂且作废与外邦姻亲。”
那一瞬间,宋闵双不敢置信,母皇竟然!她竟然舍不得自己?
·
而此刻那皇座上,宋明帝双目不含一丝感情,听见女儿跪拜,“唯珺拜见母皇。”
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那一瞬间,她眼中闪过很多东西,但没有动容,伏跪的虞飞甍觉得奇怪,她一直跪在那里,却不见宋明帝召她起身。
不禁出声:“母皇?”
宋明帝就这样凝视她,呼气闭眼:“来人!将皇女拿下!”
立刻,就有侍者将她擒拿住,虞飞甍意料之外,“母皇?”
宋明帝此时终于开口,对她是失望至极!“唯珺,朕真是想不到!想不到你竟然愿意为了一个逆臣贼子要谋逆你的母亲!”
她指着她骂,昨日荣嘉郡主呈来证物,那是一张她才独有的帕子,而帕子上是她着手写得一句谋篡之诗!
宋明帝从袖中抽出那张帕子,狠狠丢在了殿下,“传朕旨意,皇女延误常阳国公收复冀州军,事关重大,就此罢黜!”
众人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发展,却没有一个敢当着宋明帝的面求情的。
虞飞甍被控押,看见那张帕子不由有些熟悉,那好像是……
在她穿来前一夜,宋唯珺曾为了心上之人诸葛般明醉酒,可是醉酒之事好像在原身酒醒以后就全部忘却,现在她看见那张帕子也才刚刚想起来。
那夜,好像是诸葛般明亡祭一年的日子,宋唯珺想起心上之人惨死,不禁借酒浇愁,喝的大醉。
春夜里,她赤着脚走在廊下栈道中,衣襟早被酒水弄湿,可是仍旧不得清醒。
终于,她靠着廊柱慢慢倒下,此时,那双迷离的眼眸中多出了一道身影,对方日月生辉仙人之姿,却被她狠狠推开。
对方的失落尚尤可见,从她手上取走一张帕子,至于上头写的一句词字她早已经记不甚清。
而这之后,虞飞甍也从宋唯珺记忆中搜寻不得什么。
她擡头看了看这间宗人府,与她的凤翔殿全然不同,既简陋,又充满潮气,她摸着褪掉的墙皮,不禁发愁,她要怎么跟宋明帝解释呢?
皇女被罢黜的消息一时传遍皇宫,都听说是因为皇女办事不利延误大事,才被女帝陛下贬黜,可是,皇女可是未来的天子,就因为这个,试问,女帝是否太过严苛?
一时之间,不少臣子前来求情,宋明帝听多了这样的说辞,索性避而不见,只能任由她们着急。
而纪十屿刚一回到凤翔殿,就听闻皇女被宋明帝贬至宗人府,神情一变,第一时间求见女帝。
心腹来报,说是衡皇夫前来,本想下令不见的宋明帝迟疑一瞬,最终还是命人接他入见。
殿下之人扬起衣袍俯身跪下,“陛下——”
宋明帝不由擡手,“朕已经决定,罢黜唯珺,改令闵双即位。”
她心意已决,但还是令纪十屿暗暗惊讶,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够让一向疼爱女儿的宋明帝决心罢免皇女?
这样想,眼眸暗了下去,难道?
“陛下,请让我陪着皇女。”他出声道。
这话意思是,他甘愿同入宗人府,陪着宋唯珺终生在此?宋明帝眉头一锁,心中某处不由柔软起来,若是唯珺没有想要谋反她,她瞧见这一幕得多欣慰啊!
宋明帝摆手,不愿再见,当得知一向心爱的女儿对她竟然怨念至此,她心痛不已,为人君者,最忌惮的就是自己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是自己女儿也亦是如此。
瞧她这模样,纪十屿心知她是同意了,不再出声,缓慢退了出去。
但不成想,转眼便遇见了‘故人’。
荣嘉满面春光,朝他走来,“皇夫大人,你当时求我之事我可是帮你做到了。”
她绕着他走上一圈,仔细打量,说起衡意,从前她一直远观,觉得他是天上月,镜中仙,清冷孤傲,可现在一见,又与之前大不相同。
她见了他,只觉得他浑身散发生人不可靠近的危险气息,远非之前的皎月仙人。
纪十屿听罢,眉宇凛然,她在说什么?
“难不成您是忘了?”她噗嗤笑道,“那日你我在素书坊偶遇,皇夫大人也是喝得大醉,你说,宋唯珺她冷淡你,本郡主问,帮你离开她可好,你说好。”
这时,纪十屿终于从衡意记忆中寻找到这一幕,早不知被丢到脑海哪处。他双目盯紧她,原来这事是出于她。
衡意那天在凤翔殿遇上烂醉的宋唯珺,关心之下被她推开,同时也瞧见了她手上的一张帕子,阴差阳错下,他取走了那帕子,亲眼见到上面所题之诗句,便是有谋朝篡位之心。
想不到名义上的枕边人心中所爱至深,而他的那点微妙喜欢也不足为挂,情伤之下,他选择痛饮,竟不知如何那帕子落到了荣嘉手上。
“怎么样?你是不是该感谢我呢?”她抿唇。
纪十屿眼中深沉,“哦?郡主想要我如何感谢?”
他上前一步,气息迫人,荣嘉被这峻伟之气弄得脸红心跳,低着头看向脚尖,也不像是方才那样凌人。
半晌,她终于说出心中已久的想法,“我丶我想让你嫁我。”
衡意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纪十屿替他问道:“你明知道我心不在你,又何必强求呢?”
话音一落,女子赤红的脸颊一白,脚步顿在原地,最终抿唇,“我不管,不论你是心思在我身上还是不在,我都要你嫁!”
纪十屿听完很是诧异,但转念一想,这是女子为尊的世界,也难怪她想要强扭甜瓜。面容云淡风轻,“郡主先行回去吧。”
他虽然不会按照她想的那样感谢,但是也会准备一份厚礼还她。
看着那颀长的背影消失在宫廷转角,荣嘉心中说不上来的古怪,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拒绝自己?
·
宋闵双听说宋唯珺被罢,而自己竟然即将成为朝野中的唯一继承人,不由吃惊,专程去见了卫凝,拜见她问:“夫子,皇姐犯了什么错误,母皇为何会……”
他也承认,自己一直以来对母亲心有怨念,对自己的同胞皇姐也是如此,可是他实在不敢相信,母皇竟然会这样对皇姐。
卫凝亦是听闻,摇头叹息:“此事应该不像我们看见的那样,女帝陛下怎么可能会因为皇女误事就罢免她呢?”
这其中缘由,她仅是作为臣子,自然不得而知,看着自己的学生,她不免嘱告:“殿下没能前往外邦,想来女帝陛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倚托您,臣望殿下不骄不馁丶不矜不伐。”
从卫凝那离开,宋闵双直接去了养心殿,早就听闻母皇谁也不见,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前往试一试。
果然,一去殿外,就被里头的女官劝回,说是宋明帝想要小憩,谁也不见。
“好吧,晚间我再来。”宋闵双失意而归,他想问问宋明帝,为什么要罢黜皇姐,如果她不肯说,那么他只想问,为什么要让自己留下?
此时的宗人府,虞飞甍只觉头脑混乱,若说宋唯珺有没有想要弑君谋反,她想,应该是有一瞬间的念头的,但那只是基于宋唯珺醉酒的情况下,如果她还在清醒,或许这个念头并不会被引出来。
如今宋明帝因为她的谋反而软禁自己,饶是虞飞甍这样的身外之人也无可争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