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动物园大王 作品

第 79 章

第 79 章

破晓时分,一声鸡啼。

小三子的尸首很重。云儿事先系了绳结,套在那尸首脖颈处的勒痕上,而后便将那绳子投过屋梁,借着自身的重量将小三子吊起,打上死结;找那高凳往小三子脚下一放,再踢倒——这便是伪造了一个自尽的场面。待一切完成,云儿已是浑身汗湿,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她这是第一次杀人,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杀人时竟会如此冷静,生命实在脆弱,就算是小三子这样壮实的男人,在毫无防备丶露出后背的时候,也会被一条裤腰带勒住喉咙,不明不白地死在她云儿的手上。

小三子是贻乐园里的小管事,生得高壮丶有些丑陋,地位不如她云儿,但府里的下人们见他也大多会喊一声“三管事”,云儿给小桃男人寻差事,也便是给他送了五两白银。如今那小桃的男人出了事情,“三管事”势必也会受到牵连,倘使那时小三子供出她云儿,那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将飞灰湮灭。

不过即便如此,云儿原本也没想杀人。

汗水一滴滴从发间滑下,一路淌到了脸上丶脖颈再到衣襟里,云儿有些手足无措地使帕子擦了一把,又找来一根细木棍挑着那门闩,再小心将门合上,待合好后才将那门闩放下。

这是一场很长的噩梦,小三子的挣扎和无声的呼求历历在目,又叫人恐惧,又叫人亢奋。如若不是小三子见色起意……她云儿又怎么能寻到机会下手呢?

天色越来越亮,云儿记不得冬梅送她的《法华经》被她丢在了什么地方,只是抽屉中有一串念珠,叫她匆匆戴在了身上——先是戴在脖子上,但眼前忽然又浮现出方才的画面,云儿只觉得胃袋一阵翻涌,那念珠似乎是忽然缩小了,紧紧套在了她的脖子上,像是那游街犯人的枷锁。云儿慌忙摘下,缠在自己的手上,那念珠似乎又变成了吃人的鱼,死死咬住她的双手,直咬得满手血污,云儿挣脱不得,疏忽间那鱼长出头发,变成了小三子的模样。面目可憎地冲着她扬起阴侧的笑容。

“人在做,天在看。人在做,天在看……”

“去你的!”

念珠被重重一掷,细绳崩断了,徒留佛珠滚落一地,发出乒乒乓乓的脆响。

“都是你自找的……”云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怨我……都是你自找的……”

“你能再说一遍么?”小桃逼视着云儿的眼睛,试图从其中读出她哪怕一丝丝的不舍。

“……你不能怨我,”云儿终是偏过头去:“你其实根本不爱我。”

“我自然爱你!”小桃用力捧过云儿的脸,却只见那面颊上珠泪点点:“你不要哭……我只是……”

“你若是爱我,又怎会不顾我的死活?”云儿拂开小桃的双手:“你只想着长久,却没有想过其中的惊险。倘使被发现了……我们……”

“我愿意与你同生共死。”

“为什么一定要共死?你若是爱我,怎会愿意我死?”

“并非如此……”

“我要你嫁给那个男人,只是想让你好好地活着。我们这些下人,在这王府里头,永远做不到出头的一天。出去好好地生活,不好吗?”

“离开了你,说什么好好生活?”

“这不是爱,而是占有,你怎能如此自私?”云儿拭干眼泪:“因为爱你,故而割舍你,我云儿不过一个奴婢,不能予你分毫,只盼你能好好生活,你权当满足我一份心愿,如何?”

三年前的旧事历历在目,如今回想,小桃只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冒着傻气。什么“好好生活”?什么“因爱割舍”?将她小桃嫁给一个哑巴——不知云儿究竟是在羞辱着谁。

“娘……”大丫睡醒了,正躺在床上揉眼睛:“爹爹呢?大丫梦见了,一起吃匾食。”

小桃去摸大丫的小脑袋,想到昨夜被押走的男人,只觉得苦涩难言。她也曾无数次想过,今后的日子会好起来,可结果却都只是每况愈下,一天更比一天穷,或许这便是他们穷人的命吧。

“大丫想吃匾食了?”小桃苦笑。

“嗯,大丫等爹爹……大丫一起吃……”

“爹爹出门办事了,一时半刻回不来呢。”

“娘,吃匾食,大丫丶娘,爹爹回家……”

稚子之言,更叫小桃酸涩。

“大丫乖,想吃匾食,娘给你做。”

“就要爹爹!有坏人,把爹爹带走了!娘,救爹爹!”

“所以你来寻我?”云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晓得……这事是我们不对……”

“他差点害死了老爷,我差点成为了帮凶!若不是你硬要让我给他寻差事,事情也不至於如此。杨小桃,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小桃别过脸,虽然她与云儿已无三年前的浓亲蜜意,但见那眉目却总叫人不由得思及往事。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小桃勾唇:“一如既往地推卸丶一如既往地自私。”

此言自是叫云儿的神色变了又变,似乎是惋惜於自身形象的崩塌,又似乎是被人戳中了痛脚,云儿的面皮终於抖动几下,咧嘴道:“呵,你现在才知道?晚了。”

“你若是不想办法保住大丫她爹,我只能把当年的一切都公之於众了。”

“大丫她爹?”云儿满脸都是嘲讽:“你倒对那个哑巴情根深种。”

“我不想叫大丫没了爹。”

“你现在有了孩子,倒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如此你却该感谢我,给了你生孩子的机会。”

“许云,你以为你的话能使我倍感煎熬吗?”

“难道不是吗?”云儿走到椅子旁坐下:“我当年为什么要选那个哑巴呢?你猜猜?”

“我不想猜。”

“因为他穷丶他老,你嫁给了他,这辈子都没法翻身,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来烦我了,”云儿摇头:“只可惜,你还是来了。”

小桃静静看着云儿,只是说不出话。

“你过来,”云儿招手:“我想你了。”

“你真恶心。”

“你不过来是吗?”

“我要你保下大丫她爹。”

“好啊,那你过来,”云儿解开了衣带:“我想要你了,你肯不肯……为大丫她爹出卖自己呢?”

小桃垂眸。

“你一定很心寒吧?”云儿起身,一步步走向小桃:“那时的我们却是暖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全是虚情假意。”

“并非虚情假意,”云儿拉着小桃的衣带,就仿佛牵着一头羔羊:“我是真心爱你,所以……”

四目相对,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两个青春的身体丶两颗躁动的心灵,在某一处发生共鸣。

“云……儿……”

小桃很想哭,却没有眼泪。

“嗯,我在,”云儿微笑,轻轻将小桃按在床上,缓声道:“不能怨我,都是你自找的……”

“吴涟成……”

这名字自当是要叫赵明月咀嚼——实在是和那吴连辉太像了。

“少夫人,奴婢记得那吴记当铺的掌柜似乎叫吴连辉?”未艾倒是率先开口:“这二人之间是否会有什么联系?这马倌的亲眷尚在府中,不若一并叫来,问个清楚明白?”

“也好,”赵明月顿了顿:“那亲眷若要问起这吴涟成,只说他全招了就好。”

未艾点头去办,人影刚刚消失,门外便又响起小玉的呼声:“小姐,小姐,公子回来了!”

“回来了?”

赵明月慌忙起身,正将身上简单整理一番,只见顾敬生已走入正厅。她还是昨日模样,只是眼下乌青一片;身后不见锦笙,却见一高大妇人,手抱襁褓,身背包裹,衣角处用绳子系着个一岁多的孩子,架势如同逃难一般,看得赵明月直皱眉头。

“这是……”

“锦笙的师姐……没了,这是她的孩子。”顾敬生满脸憔悴,轻轻从奶娘手里抱过那孩子,拿到赵明月眼前道:“已经几个月大了,我想还是带回来的好。”

那孩子似乎有一种神奇的仙术,能叫人只看一眼便心生喜欢。赵明月亦是如此,只与那孩子乌溜溜的眼睛相对。

“……这孩子,生得倒是挺好。”

“顾公子,”小玉欲言又止,犹疑道:“……锦笙师姐的孩子倒是找来了,却不知锦笙现在何处……”

“尚在狱中,过几日便能回来了。”

“还在狱中?”小玉捂住心口:“那锦笙她有没有吃什么苦?公子,你能否叫那些狱卒行个方便,给锦笙吃得好一些……”

“你放心吧,”顾敬生在椅子上坐下:“全都安排妥当了。”

小玉正要再说什么,却闻一阵脚步由远及近。

“少夫人,出事了!”一向稳重的未艾此时略显狼狈,见面便直接道:“府中荷花池里死了人了!”

言出引得一片哗然。

“死人了?”赵明月双眉紧锁:“在哪里?”

“鸳鸯馆那处,”未艾喘着粗气道:“四喜他们在捞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