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动物园大王 作品

第 89 章

第 89 章

腊月初八,王府上下又是一片喜气。顾顺元的病愈与节日的喜庆已将前些日子的震悚恐怖冲了个七零八落。

俗话讲:“过了腊八就是年。”

京城讲究在腊八吃粥,因此府中无论大小尊卑,一律有粥,就连无依无靠的大丫也不例外。

却说这大丫不似往昔,虽说仍旧无依无靠丶身如飘萍,但自那日见顾敬生后,周围的侍女们也总算愿意用正眼瞧她。加之这孩子同秦守真日渐熟悉起来,常常跑去她这“贵客”那里蹭吃蹭喝,倒也不至於真的“饥寒交迫”。

相反,顾敬生第二回在秦守真处见她时,她还较上回胖了一些。

“大丫慢点吃。”

大丫那吃相并不好看。她个子小,便干脆站在凳上,整个人像是小动物一样弯腰低头,几乎是要将一整张脸都埋进那粥中似的。

秦守真生怕她呛到,便轻轻去从她身后抱她。

“能吃是好事,多吃些长得高。”

顾敬生在一旁好笑。只见秦守真有些费劲地将“大”丫抱起,迫使意犹未尽的她坐到自己腿上。

“慢点吃,听到没?”

大丫乖顺地点点头,秦守真却很有耐心,只将那小碗端到大丫面前,舀了一勺粥送到她的唇边。

“哟,”顾敬生却是有些看不下去:“这粥都冒着热气呢,你也不替她吹上一吹?”

秦守真楞了一下,旋即有些羞恼地将勺连碗一同搁回桌上,命令似的道:“自己吃。”

大丫一脸无辜。她用她那双疑惑的小眼睛看看顾敬生,又看看秦守真——秦守真冷冷看着她。大丫确定了,回头又看向了顾敬生,满脸都写着不满。

顾敬生被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心下竟觉得有几分得意:“喂,小不点,你就叫大丫吗?真难听!”

这话叫大丫错愕了,顾敬生的话显然对她来讲还太为覆杂。於是大丫去向秦守真求助:“仙人,仙人,她?大丫?”

“她在夸大丫。”秦守真说着却给了顾敬生一记眼刀。

只见懵懵懂懂的大丫点一点头,继续吃她那碗粥去了。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倒是有趣。”顾敬生看向秦守真。

秦守真却摇头:“不晓得,她自己也就只知道个乳名大丫。”

“大丫,真难听。”

秦守真不置可否。她本是晚产儿,生下来时胎毛已经过耳了,故而乳名阿毛——倒是比大丫更加难听。

她自是没有同其他人说起过。

“总叫大丫也不是办法,不若替她再起一个?”

说到此,实则秦守真心中早有想法。於是她开口道:“这孩子没了爹娘,独自在这府上过活,甚是可怜,”她看向顾敬生:“我今后要赴考,亦有做官的可能,但我与知娴又是不可能有后的。”

她这意思很是明白,顾敬生楞了一下,旋即又反应过来:“你想养她?”

秦守真点头。

“娴姐姐知道吗?”

“还没见到她,”秦守真一擡眸子,忽然问道问:“今日腊八,你就不想去陪陪明月?”

她这心思也是昭然若揭。不过倒也不是顾敬生有心拆散一对鸳鸯,只是她府上人多口杂,总怕惹出什么事端罢了。

“明月她忙着看帐,晚间有家宴,”顾敬生对着秦守真玩味一笑:“昨日又听四哥说,王道城愈发不好了,你且安心再等一些时日吧。”

秦守真刚要开口,却见大丫将小碗往前一推,脆生生道:“还要!”

“谑,小家夥胃口还挺大!”

顾敬生好奇起来,只见秦守着一脸平静,只默默将自己拿碗没有动过的腊八粥默默推到了大丫面前。大丫心满意足,又开始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顾敬生摇头:“我劝你再考虑考虑,这孩子不是猫猫狗狗,又这样能吃,岂是好养活的?再说你尚未娶妻,娴姐姐……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能给这孩子编造一个身份,那也只能是庶出。”

“我晓得……”

秦守真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这孩子同她幼时太像,总叫她忍不住想起过往的自己。总困在这宅院里当个“野孩子”能有什么前途呢?她只是想要改变什么东西罢了。

“对了,你今后……”顾敬生偷偷去看秦守真面色:“还娶妻吗?”

依本朝律法,“他”是不能聘贱籍的祝知娴为正妻的,可“他”今后却又确实不能不娶。

“今后再说吧。”秦守真的声音闷闷的,也不知究竟作何感想。

“饱了,饱了,”大丫用桌上的布巾擦了嘴,揉着自己的小肚皮餍足道:“饱了,饱了,大丫撑撑。”

秦守真面上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神色,伸手将一拍大丫小手,佯装嗔怒道:“又吃撑了!警惕大丫的小肚皮会被撑大,像圆滚滚的寒瓜一样!”

大丫闻言面上惊异,小眼睛睁得溜圆,伸手担忧地去摸自己的小肚皮,口中不由得喃喃:“变圆了,变圆了……”

顾敬生忍不住笑。

不过大丫的惊慌失措也只有短短的一瞬,她细腻的皮肤在倚靠到秦守真身上时便立刻感受到了一个硌人的东西。比起圆圆的小肚皮,这个硌得她生疼的东西显然更加值得她去关注。於是她挥舞起一双小爪子,想要去找找那究竟是什么。只是她那一双手,却好巧不巧地正正伸到了秦守真胸口。

猝不及防地,秦守真仿佛被夹了尾巴的猫,当即花容失色,手上一送,差一点就要将大丫摔到地上,却见大丫已然摸出了一只玉坠,仰着一张无辜的小脸问:“这是什么?”

秦守真有些恼怒,但又实在犯不着跟个孩子置气,便又舒展开眉头:“是玉坠,还给我。”

“哦,玉坠,哦,是玉坠,”大丫挠挠头,可是她搜遍了整个小脑瓜也找不到关於“玉坠”的任何信息,於是只得悻悻地将那东西交还到秦守真手中,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漂亮,漂亮,玉坠……”

这一来一去,倒是叫顾敬生心惊——是了,那玉坠,分明同祝华卿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你这玉坠倒是别致,”顾敬生只强作镇定:“不知是在何处得的?”

闻言竟叫秦守真脸红了一下,将那玉坠仔细收回怀中才道:“是知娴的,”她侧过脸去,以掩饰自己的羞赧:“叫我替她保管。”

“哦……”

顾敬生脑中却已是混乱一片,李浔说,这玉坠是前朝祝家小姐每人都有的。而祝知娴也姓祝,难不成……

可她真的要将真相告诉她们吗?毕竟,覆灭前朝丶覆灭祝家的,有她爹顾顺元一份,甚至他们如今所身处的贻乐园,也曾是祝家的宅邸。血海深仇,她不知她们会怎么想丶怎么做。

“你不是想见娴姐姐吗?”顾敬生压制住自己有些急迫难安的心情:“你换上女装,自往后院去吧。”

前半句叫秦守真欣喜,后半句却叫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自己考虑考虑,我先不打扰了。”顾敬生丢给秦守真一个春风似的微笑,转身便走了。

秦守真却还沈浸在要不要女装的纠结之中。

“没礼貌!”大丫看着顾敬生离开的背影,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秦守真这才回过神,与大丫对视了两眼,也又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就是,真没礼貌!”

顾敬生不敢将这事告诉顾顺元,只是叩响了赵明月的屋门。

赵明月正看帐。京里人会享受,腊月以后,每逢落雪便会开筵赏雪,於是这几日酒楼进账明显上涨,叫赵明月心里美滋滋的。

“生儿,有什么事吗?”见顾敬生来,赵明月心里也是高兴的,她将那账本往桌上一扣,这便起身相迎。

“明月,”顾敬生回身将门关好:“有一件事,我需要同你来讲。”

“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赵明月眉头一蹙,便上前来拉住了顾敬生。

“不是府中的事,”顾敬生的顿一顿:“与娴姐姐有关。”

二人坐下细说,便见赵明月神色愈发凝重。

“娴姐姐有个同我一般大的妹妹,这我是晓得的。”

祝知娴是同她一年入的万花楼,彼时赵明月6岁,而祝知娴也才10岁。这样算来,祝知娴或许的确对自己的身世过往有些记忆,可她来到这贻乐园时,面上却无半点异色,难不成是真的浑不在意吗?

她将这担忧同顾敬生分享,只引得二人愁上加愁。

“或许娴姐姐心里有恨,却不愿多说,”顾敬生说着或许,实则语气已经笃定无疑:“只是可怜祝华卿,她还在被蒙在鼓里呢。倘使娴姐姐同她相认,告诉了她真相……我是真的无法可想……”

“可是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生儿,我觉得我们这样实在是太过残忍。”

“所以,我才不敢告诉父亲。我本想装作不知的,心里却终究过意不去。按他人来说,成王败寇,这样的结果也似乎是无有什么,只是我晓得,娴姐姐她们过去吃过很多苦。爹亦时常说起,他当初起事,是为了一扫积弊丶是为了天下苍生,”顾敬生擡眸:“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天下还是那个天下。只不过,有些吃苦受难的人换了。”

“你若有此想法……”赵明月摇头,将即将出口的话吞回肚子,转而道:“他们说得不错,成王败寇,扫清天下积弊,并非只在朝夕之间。不过若是人人都有你这等想法,天下大同也并非全无可能。”

“你说笑了,”顾敬生喟叹一声:“光有想法没有什么作用,可我这样的身份,又注定难进朝堂。”

赵明月不说话了。

事实上,她对自己的身世也有那么一点点印象,只是实在太过模糊,根本就无法贯串起来。总之,她不可能生来就是乞丐。

可是即便退一万步,倘使如今高居庙堂的是她赵明月——天下仍是会有饥寒交迫丶仍是会有不平不公,而她又做得了什么呢?该有的悲剧仍然会发生,受苦的不是她们也会是别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