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剧团离着昆曲分社不太远，也就隔着两条街。
她们昆曲儿算地方戏种，没有京剧和话剧根儿红苗正，住不了正殿，只能发配到区里。
市剧团就在人民剧院后院，房子不大，就一层楼，统共加一块不到八百平米。这儿的日子也不好过，一年到头没多少演出，光排练不挣钱，多数人都是挂职单位，私下去教戏或者走穴下乡演出。
她们来的时候，团排练厅空空荡荡，办公室的人多数在喝茶看报纸，像是个搞统计的单位一样。
等了半天，秘书才把团长叫醒。说是昨天搞接待，喝多了，一早上来了就在补觉。
进了屋，团长正在用湿毛巾搽脸，屋里果然有一些没散尽的酒臭味。团长看进屋的都是女同志，只好顶着寒风，把窗子捅开了。
回到座位，秘书沏的热茶刚好送上来，团长咳了一口痰吐在垃圾篓里，然后晃着腮帮子吹凉茶水。
“说说吧，找我什么事儿。要是那个出国演出的事儿就别说了，你们社长都安排好了，我也不能不顾他的面子。你们作为骨干，要有大局观，现在演出市场不好，团里也没什么经济效益。让领导们出去考察考察，学习一下先进经验，这事儿说得过去。”
这次陈娟娟和赵丹都还没说话呢，罗红这根炮仗就先点着了。
“怎么不能说，人家邀请我们去唱戏，哪儿来的出国考察。考察，说得好听，都是这个夫人那个太太的，考察港岛的奢侈消费么？人家可没付定金，到时候看怎么做账，别到时候接受调查，反倒把脏水泼在我们身上。”
赵丹眼见罗红气疯了，啥话都敢往外说，赶紧拉着她，藏到自己身后。
“团长，她睡魇住了，别管她。上次演出的事儿我们不问，名额的事儿我们也不提了。但我们也想出去，也想跟同行交流，也想用自己的本事挣钱。你也知道这几年昆剧社的经费问题，再不演出，我们这些骨干都要熬不住了。
这次的演出机会，是我们自己争取的。一共十个名额，人家把姓名都选定了，团里给我们出个证明就行。按着习惯，演出费上缴50%，我们也认。别的事儿我们不管，就请领导把我们这个演出申请给批了！”
老团长一抹秃得发亮的头顶，面露贪婪的笑容。“又弄来十个名额，你们真有本事啊！”
“邀约呢，哪个单位的，给我看看！”
赵丹掏出来就要递过去，罗红却抢了过来，拿在手里，只是离着两尺远，让团长看了看，随即又揣回兜里。
老团长看完电报，安心的坐回他那把宽大的沙发椅里，端着茶杯畅快的喝了一大口。
“行啊，这可太好了。我这样跟你们说吧，这次名额的事儿闹的很大，不少单位的领导都跑来打招呼，这算是几年来咱们单位最露脸的一次。你们不是嫌经费少么，昨天我聊的就是这个问题，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多为大家考虑考虑。让出去名额，换回来经费，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罗红两只鼻孔像烧开了的茶壶一样，呼哧呼哧的响个半天。
“经费，经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坐办公室的没少过一分钱，倒是我们，没演出还不给发全部工资，少的一个月才八块钱。我要经费有什么用，能多给我两块买米买菜么？”
几个姐妹儿也想明白了，纷纷跟腔，“就是，就是！”
团长一副老神在在，不慌不忙的样子。“你们啊，就是太年轻了。大河有水小河才不会干，没有集体哪儿来的个人呢。”
不等众人反驳，团长从桌子上找出来一份优化名单。
“你们看看这个吧，话我就不多说了，想留在团里，就得证明你们的价值。”
上级决定地方剧团不再全资财政拨款，现在艺术团明显人员超编，要进行人员调整。经过两套班子的多次会议讨论，决定对下辖所有演员进行技能考核，最终裁汰40名员工。
罗红一看这个就气炸了，整个剧团三百来人，别的不考核，只考核演员。考核也不遵循回避原则，评委全是单位里的各级干部，这还叫考核么？
为了一个月十块八块的，就得这么任人折腾，唱戏的是有多健呢？
“刺啦！”罗红直接把考核通知给撕成了两片。
“一群连曲谱都不认识的戏盲，考核我，玩沙子去吧！有本事就把老娘开了，这破单位，我还不愿意呆了呢。去干裁缝，包馄饨，一个月还能挣三十呢，跟着你们弄不好都得饿死...”
啪！
团长抓袭来一本辞典狠狠地摔
在桌上，把众人吓了一跳。
“无组织、无纪律，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没有点思想觉悟了！一群下九流的玩意儿，政府给你们饭吃，那是对你们的挽救。”
老大姐陈娟娟也绷不住了，“你混蛋，我们都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新人。别拿那套旧社会的脏水往我们身上泼，毛主席都说过，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我看你是当官儿当久了，生出了旧思想，论岁数，你才是旧社会遗存的毒瘤。”
外面听着屋里吵起来了，纷纷从办公室端着茶杯来到走廊，贴着墙壁听里面吵架。
团长气的面容扭曲，这么多年了，还真少有底下的演员敢当面这么顶撞他。
“反了，反了！我要抓捕你们，要给你们开反省会！目无领导，目无领导！.....”
赵丹看今天的样子是没什么好结局了，心里也是一凉。徒弟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看来，自己真是要下海的命。
“走了，别等着人家开除，咱们自己回去写辞职信。从此天涯路远，各自珍重吧。”
六个人，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一时间成了办公室里最大的话题。
没到中午，关之琳就知道了最新的进展。
“好人，这下糟了。团里说，她们这是私自开展演出，不仅不批准，还要把师父们开除，进行通报评批！”
林飞直挠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走向呢？
他上午刚联系了单田芳老师，商量一起创作一部评书版《白蛇传》，为即将上映的电影、电视剧预热。
看看人家曲艺团给的支持，老先生都能全国演出，四处走穴了。咋经济前沿的苏州，会保守到这个程度呢。
“好人，你快想个办法吧，我师父她们真辞职了，一辈子不是白练了么！”
被丫头缠的不行，酥软的肉包蹭在身上，这大秋天的让人发燥，就快受不了了。
“好了，答应你，那咱们就陪他们耍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