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开始,林飞渐渐有了跟原身家人联络的想法,每个月会写封信寄两张照片。
人总是要有些思念的,即便那个东西或者感情,可能并不属于你。
随着联系的增多,他越来越想跟“姐姐”见上一见。
原身跟未来的自己,真的一点关系没有么?又或者是,两个世界的林飞,原本就是互为你我。
在他接到的信件当中,出现一个小宝宝的照片时,这个想法,强烈到了极点。
南京事了,车队继续北上。
沿着扬州的大运河,一路过高邮、淮安、宿迁、枣庄,然后就到了济宁。
到了济宁,大家不用上称,打眼一看就知道自己肯定胖了。
别人有钱没票,或者有票没钱,馋了也只能忍着。他们可倒好,仗着外宾的待遇,所到之处挥舞着外币,天天胡吃海喝。
济宁这个地方,曾经是运河中端最重要的“港口”城市。
从元到明再到清,济宁的繁华,远胜济南。那时候,济宁才是山东第一城。
这地方几经战火,每三五十年就会遭一场劫难,如今想看古城风貌,已经只能去找古人的画册了。
老城墙,坍塌的坍塌,拆毁的拆毁。
只剩着几个城门楼子,还在用残破的身躯,讲述着自己曾经辉煌的地位。
从济宁路过,那就不得不尝试一下运河菜。
在乔老爷子收集的宴会食谱里,济宁菜也是有几章版面的。古代时候,想要做出来丰盛的宴席,当地得满足两个条件。
一个是必须有消费族群,养得起名家厨子;另一个必须能汇聚南北食材,毕竟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济宁这个地儿,两样都齐全。
齐鲁商人把总商会都建在这里,要是还吃不起席面,可就太小瞧“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圣人教化了。
运河作为沟通南北的国运水道,自然有汇聚南北食材的能力,何况运河还串联着四个大湖。
到了济宁,第一个要吃的就是“黄河鲤鱼”。
别的地方不正宗,顶多叫鲤鱼焙面,那是延津做法。
济宁的红烧黄河鲤鱼,要先把鲤鱼从黄河打上来,然后放清泉水里缓养上半个月。这期间,不能喂食,只能是在流动的清水里干养。
等它把身上的土腥味去干净了,再拿到后厨,由最娴熟的师傅,快速宰杀,一刻钟之内烹好上桌。
据传说,当年麻子他儿子下江南,路过济宁吃了这道菜,当场写诗十首,夸的那叫一个狠。
林飞他们找的是一家大型国营餐馆,老师傅也是名厨,他师傅还给张宗昌做过菜。
进门了先看票,正经的黄河鲤鱼限量供应,一天只有十条,再多您就是高官来了,也得第二天早起。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你用外汇。
满天下都在搞创汇,厨子也不能例外啊。
林飞港币开道,在泉水池里挑了一条一尺半长,看着有个三斤多的。
这鱼论斤卖,一斤八块,不算票这条鱼就二十七块多。这餐馆里,上菜的服务员,一个月薪水才24块5。一个月不过了,也才能拣一条小的吃一顿。
不过马上就工资改革了,到时候就不会一个劳动力,一个月只挣几十块了。
正经的黄河鲤鱼端上来,霎时间,屋子里都是红烧的酱汁儿香味。
叨一口,香酥软嫩,入口甜滑。
表皮儿被油炸的酥脆,挂上了酱汁儿,咬一口满嘴留香,恨不得能炫进去一碗大米饭。
最好吃的部位,还是鱼腹和腮边,这俩地方肥,蘸上汤汁儿,别提多美了。
吃完这一顿,济宁就算是没白来。
从济宁去济南,要过曲阜走泰安,不过他们没在曲阜停留,直接远远的飘过。
这地方没啥看的,重修的工程还没启动,该砸的该烧的,现在过去了只是残垣断壁。
到了历城,双方通了电话,马末都带着齐鲁台的诸位领导,前来迎接了。
纪录片的事儿优先,必须公大于私,反正也就是走个过场。
这项目没人抢也不可能,毕竟西影厂就非常感兴趣。可是他们条件太多,中间的过程颇为繁琐,让林飞直接给拒了。
进了城,吃了饭,喝了酒,众人一起游赏趵突泉、黑虎泉、小清河、大明湖、千佛山。
随行的,有一位是山大中文的教授,这一路上典故信手拈来,旁征博引,好不热闹。
到了晚上,住进了省
招待宾馆。
老马偷偷摸摸的,敲开了林飞的房门。
“大哥,咱当特务呢,用得着这一出么?再说了,我现在是外商身份,就是犯了事儿,当地也不好处理我。”
“诶呀,老板,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咱出身空军大院,一准儿的爱国红心,绝不可能干出卖祖国的事情。我这不是防着隔墙有耳么,要是谁知道了你的软肋,用那个拿捏您,到时候可就是我的过错了。”
“好了好了,我心领了,咱还是聊正事儿。”
马末都正襟危坐,像搞汇报一样,一反以前他稀得哈衰的那副懒散。
“经过侦查,你姐姐果然被监视了。不但所有信件和电话被监控,连日常行踪,也有人进行记录。”
“不对啊,袁老跟我说,家里都平反了。我姐又不上访,谁没事儿看着她干嘛啊?”
老马一抹嘴,刚喝了一口热茶,烫的舌头疼。
“那我就不知道了,没敢近距离接触,怕暴露了行踪。不过,我猜想,应该是跟你的身份有关。现在俩人搬荣城去了,在一个街道开自行车改装商店,卖一些小零件什么的。很多人都找他们打听换汇和出国的门路,一天天路过不少人,瞅着跟正常做生意不一样。”
荣城,林飞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那是什么地方。
“不是,他们去荣城干什么,我老家烟台的,他们去潍坊有工作也就算了。如今自己干,怎么不回老家呢?”
“我估摸着,应该是为了避开熟人。你想啊,当年你父母遭难,或多或少,周边人肯定有落井下石的。如果你姐姐回到老家,要么是别人防备着她报复,要么就是别人想着防患于未然,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这不行,男子汉大丈夫,摔哪儿起来得抓把土。”
俩人又商量了半宿,第二天丢下团队,开车直奔荣城。
荣城跟烟台隔着威海,在半岛的顶头上。从济南过去,基本是省内最长的行车距离。
一顿猛踩,基本是把三菱开成了拖拉机,就这样,也将近六个小时才到地方。
“老规矩,找个地方把车藏远点吧。这附近的人眼睛都尖,暴露了身份,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你还说你不是特务,就这一套规矩,普通人能这么门清?”
“你看,我这是家学渊源,这叫军事素养。再说了,干久了古玩买卖,谁还不能有点职业病了。”
俩人换上普通的衣服,假装聊着天,慢慢的接近“丽杰自行车商店”。
店里人确实不少,小小的门脸,连里加外至少有七八个人。有的是来换车座子的,有的是换闸线,也有纯买一个夜间照亮的车灯。
店里有好几个在招呼客人的,有个二十七八岁样子的女人,扎着麻花辫,穿着件皮夹克,守在柜台里给人算账找零。
脸是圆瓜子脸,眼睛不大不小,鼻子很硬挺,嘴巴有点方,颧骨有点平。
林飞向里面张望,她也正好向外面打量,两个人的视线,就忽然相遇了。
姐姐么,自己最后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