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辫收回眼神,假装没看见林飞,又继续算了几笔账,然后借口要去买什么东西,从店里出来了。
俩人并没有直接接触,而是都各自假装做别的事,打着掩护。
往前走了一段,路过一个卖“糁子”的小店,麻花辫走进去,跟老板娘热切的打招呼,还探头往锅里瞅了一眼。
接着,她就从后门出去,拐进了一个窄小的胡同。
这时候的荣城,还没有经过所谓的大基建。顶天也就是个棚户区的场面,到处都是低矮的平房,用石头砌筑的墙体,顶上趴着一个用黑瓦片结成的屋顶。
这种房屋布局,形成的胡同窄巷,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
即便是常混这片的邮递员,看着xx组xx号的门派,也无法知晓自己具体的方位。
林飞他们跟过去,老马特意给老板娘扔下十块港币,让她把后门给锁上。
麻花辫一直在前面不远不近的吊着,林飞走得快,她也走的快。林飞要是跟的慢了,麻花辫还会故意等上一等。
一直到军事素养堪比侦察兵的老马都晕了,麻花辫才站住。
林飞观察四周,应该是到了一个片区的边缘,前面有一条小河,小河上有一座石桥,石桥下面是个很隐蔽的地方。
麻花辫招招手,林飞留下老马,一个人走过去。
“你是谁,我看着有点眼熟,也是来打听我弟弟的么?”麻花辫严肃的问。
林飞走得近了,看着对方那张脸,也许是他寄的钱有用了,恢复了营养,姐姐的鹅蛋脸看着比一般人圆润。
鼻梁跟他自己一模一样,上面有点细,高高的,典型胶东人的长相。
就是嘴巴很小,像是胖胖的山雀,看着还挺可爱的。
“你弟弟?你弟弟是林飞么,你有他的消息么?”
顺着姐姐的话,他故意往歪了聊,想看看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俩人都在提问,到底是谁先回答,这可是山东人最在乎的问题。当年孔子出行,到处跟人家说这个是“周礼”。
姐姐也犟,没搭理林飞,继续发问:“你有什么事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是这样,我一个朋友说,你这能联系上港岛。我们也想做点外贸,走走渠道,弄点钱花花。”
姐姐的脸上一阵失望,可是眼睛却始终不离林飞的脸。
“你到底是谁,跟我弟什么关系,再不说我可走了!”
挠了挠头,这个姐姐可真不好逗,戒备心太强了。他怕真一会弄生气了,只能嘿嘿一笑,赶紧道歉。
“你好好看看,我长得像谁?我给你寄过照片的,这人都在当面了,你认不出来?”
姐姐看着他,拧着眉毛,左右研究了半天。
这也不像啊,照片里,弟弟都是梳着油头,穿着挺拔的西装,那小脸儿精致的,比电影里的唐国强还漂亮呢。
眼前人,也就这张脸看着还有五六分像。
这头发干枯杂乱,这衣服破旧不堪,这裤子和鞋,像是从别人家偷来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港岛帅哥。
“真看不出来啊,你这啥眼神儿啊,我!林飞,你再好好看看!”
离着不远的马末都听明白了,这都得归功于他的化妆技巧,刚才他一番打扮,不是熟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老板,你洗把脸,梳梳头!”
林飞没镜子,心说你这是把我打扮成什么样儿了?
上小河里拾掇了一下,把插在头发里的假发也扔了,给远处的老马心疼的够呛。
“真是你!你咋过来了,那边的大哥是谁,你没被监视么?”
“嘿嘿,没想到吧,我是特意来看你的。那是我朋友,很有能量,当初帮我找到你的人,也是他的朋友。你现在怎么样,为什么会有人监视你啊,这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抓着他的胳膊,这摸摸,那儿瞧瞧的,转了一圈又一圈。
“说话啊,你这赶集挑小狗儿呢,再转我咬人了啊!”
姐姐轻轻的打了他胳膊两下,忽然语气凝噎,一张嘴啥也没说出来,抱着他就开始呜呜的哭。
老马一转身,去边上望风了,嘴里嘟嘟囔囔的。“哏,我猜就得有这出,幸亏我找人把尾巴都给截住了。老板啊,一定要给我个记者做补偿啊,我这人情可搭了海了去了。”
“啊...妈啊...爸啊...,你们在天之灵看看吧,我小弟他还活着哩!我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哩...”
姐姐就一直哭,把他的身子都抱酸了,也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一直就是哭,然后抱怨老天爷,替爸妈叫屈。
“姐啊,我这不是在这儿呢么,看我,你看我,我活着呢,多好!”
“弟啊,姐没用啊,爸妈...爸妈都没啦...我没用啊...咱俩没亲人啦...”
又哭了不知道多久,以至于他托着姐姐的手臂都麻了,终于姐姐收住了眼泪。
眼睛都哭肿了,白眼球通红通红的,鼻子头像是棵草莓,大鼻涕都过了河,蹭了他的前襟一大片。
“你回来干啥,赶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这里人吃人,要是让他们发现了,你也得遭殃!”
林飞揉了揉自己的臂膀,整理了一下情绪。
“姐,你说啥呢,这是我家,你在哪儿家就在哪儿。我为啥不能来,谁要对付咱,到底是谁?”
“你别管,见完了,你走吧。你是老林家的独苗了,爷爷奶奶死的早,姑姑嫁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现在爸妈也没了,你就是老林家最后的根苗。快走吧,远远的走,永远不要回来。”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走啊!我不走,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厉害。现在是新社会,还能有人不讲王法不成?”
姐姐掏出个方格手帕,一点一点的帮他擦着前襟,可老马弄来的衣服,本来就是脏兮兮的,怎么也擦不干净。
“不能说,就当我求你了好不好,自从75年分开,咱俩都六年没见面了。姐姐就求你这一件事,这辈子就求你这一回,你走吧,回港岛去,咱们就写信打电话,你永远也别回来。”
“不,你不说我就不走。你知道么,我现在是外宾,是招商局的官员,是好几个地方特聘的顾问,是海外企业的考察代表。只要我不杀人放火,谁也不能动我,你别怕,这回弟弟给你做主。”
“你咋就不听话呢,你个死孩子...当初让你别去东北,你非不听,结果差点冻死。现在你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又有了出息,就非得在这个烂泥坑里搅和么。我让你不听话,我让你不听话...”
这回是真下手了,巴掌拍在林飞的后背,打的生疼。
但是,更疼的,是林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