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红尘 作品

第458章 喜宴之外

喜宴接近尾声,杯盘狼藉间弥漫着酒肉余香与欢腾过后的微醺。

宾客们陆续告辞,留下的乡邻们帮着收拾桌椅碗碟。

程晚刚送走最后一拨有身份的客人,正想抽空看看醉醺醺的新郎官程二平,一个身影略带局促地走到了她近前。

“昭平侯。”贾村长搓着手,脸上带着忠厚又有些紧张的笑。

“村长?”程晚转身,面上露出亲近的笑意:“好久不见,您身体可好?”

“好好好,托侯爷的福,身子骨硬朗着呢!”贾村长连忙点头,他侧身避开几个抬着大箩筐走过的村民,压低了些声音,“侯爷,我有件事儿想跟您说说。”

程晚见他神色郑重,心中微动:“咱们去那边。”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院墙后只剩下隐约传来的收拾碗筷的声响。

贾村长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是这么回事儿,侯爷,我大孙子家驹和、和金香那姑娘……他俩、他俩互相中意上了。”

贾家驹?

金香?

程晚微微一愣,眼神里满是意外。

贾村长看着程晚脸上的讶色,反而踏实了些。

“嗐,这事儿说来也是缘分。

家驹……家驹不是在战场上捡回条命么,刚回来那会儿,整个人有点儿闷。

我想着他在家里闷着不如去随意楼帮忙干点儿杂活,和生人相处相处,见见世面,也能多些活人气儿。

谁知道,这一来二去的,他和金香倒是熟络上了。”

贾村长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带上了笑,最后道:“家驹这孩子,性子你知道,厚道踏实,心里就认准了金香。金香呢,对这小子……好像也有那份意思。”

程晚眉头轻蹙,这“心意”来得突然,但最关键的问题不能回避。

程晚看着贾村长,语气平静但直接地问道:“贾家驹他知道金香当初的遭遇吗?”

程晚意有所指。

人贩子、被砍掉的小拇指、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贾村长脸上的笑意淡去,眼中涌上复杂情绪,既是为金香心疼,也是为孙子的决心感到一丝宽慰。

“知道!家驹都知道!侯爷放心,这事儿不是村里谁嚼舌根传的,而是金香那丫头自己跟家驹说的!”

贾村长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老一辈人特有的感慨:

“侯爷您想想,家驹他那右眼是在死人堆里挨了冷箭,硬生生给射瞎的!他是从阎王殿门口爬回来的人!

咱家驹不傻,他回来路上见的世面,经历的凶险,让他心里透亮着。

金香遭的罪,那不是她的错!是那些挨千刀的人贩子的罪孽!

家驹那小子知道后,心疼金香都来不及,哪会介意?

他只是、只是担心金香看不上他!

金香那姑娘有本事,能干,模样也长开了,现在在咱们村里,暗地里喜欢她的小伙子可不少……”

程晚静静地听着,心中的疑虑随着村长的叙述渐渐消散。

贾家驹刚刚归来的样子她是见过的,那份沉默与坚韧不似伪装。

两个同样在人生最黑暗处挣扎过、被命运刻下伤痕的年轻人,或许真的能互相理解,彼此疗愈。

“若真如村长所说,两人心意相通,金香自己也愿意,我自然没意见。”

贾村长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喜色,眼眶甚至有些湿润:“哎!哎!谢谢侯爷!谢谢侯爷!我心里这块石头算是落地了!多谢侯爷成全!那我们、我们再好好问问金香的意思?”

程晚点头:“自然要她亲口答应才行,我去找金香聊聊。”

找到金香时,她正挽着袖子,和几个姑娘麻利地收拾着最后几桌的碗碟。

看到程晚走过来,姑娘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恭敬又热切地行礼。

程晚让姑娘们不用客气,又简单地和姑娘们聊了几句,然后把金香叫到了一边。

程晚开门见山:“我刚和贾村长聊过,你和贾家驹……?”

金香的耳根“唰”地红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手指下意识地绞住了衣角,但并没有回避:“是……是的,姑娘。”

那么久了,金香她们还是习惯喊程晚为“姑娘”。

“你自己愿意?”

程晚看着金香泛红的脸颊和不安却未躲闪的眼神,心里有了数。

“嗯!”金香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程晚:“家驹哥他踏实,稳重,是个能靠得住的人。经历过那些……”

金香紧抿了一下唇,然后深吸口气:“姑娘,他说他懂我。他怕我嫌弃他缺只眼,可我……”金香顿了顿,抬头与程晚对视:“我觉得他很好。”

说着“很好”二字时,金香的语气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宁:“跟着他,安安稳稳过日子的那种好。我愿意,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

金香强调了“好好”两个字,像是要把过去的噩梦彻底压在心底,憧憬新生的安稳。

程晚的目光柔和下来,又问:“这事,跟你爹娘说过没有?”

金香的脸上掠过一丝迟疑,随即浮现出些许羞赧和心虚:“还……还没。”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程晚的脸色,声音更低了些:“我……我想先跟侯爷说,侯爷点了头,我再跟我爹娘商量。”

这番近乎于“寻求家长许可”的姿态,让程晚的心狠狠一震。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温暖酸涩交织。

感动,是因为这傻姑娘如此在意她的态度,甚至把她的认可放在了生身父母前面,将她视若真正的“主心骨”和亲人。

哭笑不得,却是因为心疼和无奈。

金香的言行背后,是那段黑暗经历留下的、潜藏极深的自卑与惶恐,是对程晚这份强大庇护的全然依赖。

但程晚希望金香能更自信些,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不必事事都先看她程晚的脸色。

程晚看着金香带着些许忐忑和期待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她微红的脸上极快地捏了一下,力道很轻,带着一种难得的亲昵:“笨姑娘!”

程晚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反而充满了深深的怜惜和一种“真是拿你没办法”的包容。

“你是我护下的人,可不是签了死契的奴婢。你的婚事,当然要你爹娘点头才算数,更要你自个儿彻底想好才行!我点不点头,都不是顶要紧的。”

程晚看着她亮起来的眼睛,温声道:“贾家驹既已知道所有、也不介意,你自己也想好了,那就是好的。这事儿,你们两家大人合计去吧。记住,只要你愿意,就好好过。若以后他敢……”

“不会的!”金香急忙摇头,打断了程晚可能的警告,脸上绽开一抹明媚又带着泪光的笑:“姑娘……谢谢您!”

这一声“谢谢”,包含了太多东西。

是程晚从人贩子手下救下她们的恩情,是给她们活路安身的恩情,是为她们的名声和未来撑腰的恩情,更是此刻这带着疼爱的“允许”与鼓励。

程晚看着那双蕴着泪却格外明亮的眼睛,也展颜笑了:“去吧,帮她们收拾完,我给你放假,回家和你爹娘好好商量商量这事儿。”

金香用力点头,眉眼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和轻快,几乎是脚步带风地跑回去了,那只残缺的手似乎也轻盈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