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苏玉等人围坐在桌边。
苏远也在其中,坐在苏玉身侧,眉目间尽是温柔之色。
桌上摆放着七道菜肴:清蒸鲈鱼、笋脯烧肉、蕨菜嫩尖、雕胡饭、炙鹿肉、葵菹(酸渍冬葵)、雉羹。
苏念渊与苏念宇兄弟两端坐在苏玉的左侧,腰背挺直如松,手中的乌木筷轻拿轻放。
连夹菜时都刻意控制着力道,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惊扰了对面的苏远,引起他的不悦。
始终低垂着目光,吃着手中的饭,只敢偶尔偷瞄一眼对面的苏远,又迅速收回视线。
而雨馨因为畏惧苏远,直接避开了,反而将两个孩子留了下来。
但凡苏远在场,她总是悄无声息地避开,仿佛空气中有一道无形的界限。
苏念宇偷偷抬眼,目光越过盛放腌韭的陶敦,瞥见主位的青铜豆里雉羹蒸腾的热气,喉结动了动,却不敢伸手去夹。
苏远对这一切恍若未觉,执起那对朱漆云纹的公筷,动作从容。
筷尖轻轻挑起鲈鱼腹最嫩的一块雪白鱼肉,手腕微转,便稳稳落入苏玉碗中。
“夫人尝尝这个。”
他指尖在筷尾不着痕迹地一叩,鱼肉轻轻颤动,浸润着紫苏的清香。
“今晨刚从溪中捞起,活水养了半日,肉质最是鲜甜。”
苏玉眼波微漾,低头时一缕青丝自鬓边垂落,袖口的暗纹若隐若现。
苏远的目光掠过她碗沿,第二筷已稳稳夹住笋脯烧肉最肥美的部分——琥珀色的肉冻裹着红白相间的纹理。
蕨菜只掐了顶端三分的嫩芽,老茎在青瓷碗边排成整齐的一线。
雕胡饭里的姜丝被剔得干干净净,米粒颗颗分明。
做完这些,又忽然起身,玄色深衣的广袖带起一阵松香。
执起汤勺,舀了三勺雉羹,放在苏玉的面前。
"先喝口汤暖暖。
"
碗底与案几相触,轻得没发出一点声响。
苏玉揽过汤碗,指尖触及碗壁,正要低头品尝,余光却瞥见苏念宇眼巴巴望着的小脸。
唇角不自觉扬起,将手中的汤碗轻轻放到幼子面前。
"来,宇儿。
"
苏念宇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小手捧着青瓷碗的边缘,脆生生道:
"谢谢娘!
"
说罢,又怯生生地偷瞄了父亲一眼。见苏远神色淡然,不见喜怒,他犹豫了一瞬,才小心翼翼地低头啜饮。
每喝一小口,都要抬起眼帘悄悄观察父亲的脸色。
苏玉见状,执起汤勺,又盛了一碗雉羹,轻轻放在苏念渊面前。
“渊儿,你的。”
"谢母亲赐羹。
"
苏念渊立即挺直腰背,双手恭敬地接过汤碗。
与苏念宇同岁,但看起来要比弟弟沉稳些,端起碗礼貌地道谢后,便安静地喝起汤来。
苏念宇见兄长也得了一碗,顿时胆子大了些,捧着碗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嘴角还沾着一点金黄的油星。
就在这温馨时刻,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阿顺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目光快速扫过屋内众人,随即深深一揖:
"见过老爷、夫人。
"
垂首立于门边,青布衣摆还沾着灰尘,显然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阿顺保持着深揖的姿势,双手交叠于膝前,悄悄抬眼,瞥见苏玉正专注地用绢帕轻拭苏念渊的唇角,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才压低声音道。
"老爷,县衙来人了,说是有急事要见你。
"
苏远手中的乌木筷微微一顿,筷尖悬停在鲈鱼上方约三寸处,一滴清亮的鱼汤在筷尖将落未落。
"什么事?
"
他语气平淡,却见阿顺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那滴悬在筷尖的鱼汤终于坠落,
"嗒
"地一声砸在盘中。
苏远静静地望着阿顺,沉思了片刻。
忽然,他的唇角微微上扬,低笑一声,不再追问。
只见他手腕轻轻一转,那块原本该稳稳落入苏玉碗中的鲜嫩鱼肉,转而被搁进了自已的碗里。
接着,转头望向一旁的苏玉,温和地说道:“夫人先吃着,我去去就回。”
当他的目光转向苏念渊兄弟俩时,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原本的温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