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 作品

第318章 春天还会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 春天还会来

“明年春天的叶子,会长得好吗?”

贺晓愣了一下,眼睛慢慢湿了。

“会的!”

她点头。

“那你帮我看着!”

春天还是来了。

即使再慢,也终于穿过长长的冬夜,把阳光送进了窗台,把风里的寒意换成了某种若有若无的甜。

窗外那棵银杏树开始发出小芽,浅绿的颜色,一点一点从枝头绽开,像是不动声色地证明着时间的残酷与恒常。

苏瑾谙坐在窗边,披着那件灰色的针织披肩。

她的脸色比几个月前好了一些,但仍旧是薄薄的,像一张透明的纸,她的眼睛也比过去清亮了,可那种清亮不是回春,而是濒临干涸的最后一丝光。

贺晓把一壶刚泡好的枸杞水端过来,放在她手边的木台上。

“今天风不大!”

苏瑾谙轻轻“嗯”了一声,眼睛没离开窗外那一抹新绿。

“你要不要试着下楼走走?晒晒太阳!”

她没有回答。

贺晓知道她没听见,也可能是听见了,只是不愿意回。

她现在经常这样—看着外面的某个方向,像是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

没人知道她在沉默的间隙里经历了多少情绪的起伏,像是走进了一场不断倒带的长梦,梦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尽头。

她的手放在膝盖上,指尖一动不动。

曾经那双手是灵动的,是可以把一个简单的线条变成设计稿的,是可以把一块宝石搭出世界上最动人的色彩逻辑的。

可现在,那只手再也画不出成形的东西了。

医生说,她的神经系统虽然暂时不再恶化,但手部肌肉已经有不可逆的萎缩。

她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她没有哭。

她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

像是在对一个不可逆的命运说:“原来你终于来了!”

她还是每天坚持画一点。

不是为了交稿,也不是为了继续设计,她只是习惯了在纸上留下些什么。

哪怕是一根线,一道弧,一个没来得及闭合的边。

她的画越来越少有人能看懂了。

那些线条不再有规律,也没有常规的起承转合,看上去像是一个初学者的涂鸦。

但贺晓懂。

她知道那些都是回忆。

是苏瑾谙把自己活过的每一瞬拆开,再重新缝进纸里的痕迹。

比如有一页,只有一根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周围一片空白。

她说那是她自己。

那天阳光很好,顾承泽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影子,她说她一生中最安心的时刻,就是踩在那个影子上。

贺晓听完,眼圈红了半天。

她想问:“你为什么不喊他?”

可她没有问。

因为她知道,她喊过。

很多次了。

只是他,再也没回过头。

顾承泽这边最近在做一项展览准备。

是一个珠宝博物馆的新馆开幕,他被邀请做特展策展人。

理由很简单:他是行业里的新贵,是话语权和流量的中心人物,同时又有足够的审美与决策力。

他没拒绝。

这是一项庞杂又琐碎的工作,既要选件,也要编目、写序、拍宣传。

他每天都泡在资料堆里,翻过很多设计师的旧稿,接触无数前期没有曝光的设计图。

那天,他在翻一叠过期文件时,看到一份未署名的匿名设计稿。

纸已经泛黄了,角落起了毛边,线条柔和却不失力量,主石位是一个椭圆形的结构,故意在右上角掏空了一小块,看上去像是缺损,但光线透过的时候,却刚好把碎钻反射在最边缘。

他盯着那份图纸看了很久,心脏又一次开始闷痛。

像是被什么突兀地捏了一下。

他翻过去,是整个系列的稿件。

页页残缺,页页动人。

最后一页写了一句话—

“缺口留给你!”

那一瞬间,他站起来,快步走出会议室,走到楼道最尽头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手伸进去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他闭上眼,脑海里是那句反复出现的梦话:

“你哭的时候,我在你伞边!”

他想找人问一问那份稿的作者,可档案管理处只告诉他,那是一位因病淡出圈子的设计师,早已没有公开活动记录。

他们甚至说不清她的名字。

他站在档案室门口许久,才慢慢抬脚离开。

他回到办公室时,林清浅正在翻看展览清单。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最近心神不宁!”

他没回答。

她又道:“你是不是又梦见她了?”

“我没梦见她!”

“你不梦了,反而更让我害怕!”

他低头写文件,神色平静:“梦也不管用了!”

林清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你还在想她?”

“我不知道!”

“她现在在哪儿你还想去找吗?”

他手里的笔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我不知道她在哪,可我知道……她应该已经走了!”

“她走了?”

“她最后那张画,是雪,没有人!”

林清浅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她画了什么?”

他没说话。

只是眼神慢慢黯了下去。

苏瑾谙这边,整个人像是被雪掩了半身。

她醒着,吃饭,说话,也还笑,但那种活着的痕迹,像是过期的灯泡,亮着却不再照人。

她依旧坐在工作台前,却很少落笔。

她说她现在更喜欢看别人的设计了。

她翻着那些年轻设计师投稿的稿子,轻轻评点,偶尔会改动一两个位置,再写上建议。

她说:“我只是一个看图的人了!”

贺晓把她送到窗边,替她盖好腿上的毛毯,看着她眼里泛着的那一点光,忽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对她说任何假话。

她轻声问她:“你觉得他现在还记得我吗?”

贺晓看着她,半天才说:

“他已经不做梦了!”

苏瑾谙点点头,语气平静:

“他梦醒了,我就不在了!”

“那你还爱他吗?”

“爱!”

“你还在等他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我要画完最后一张了!”

“之后呢?”

“之后我就不画了!”

贺晓忍着眼泪,点头。

“好!”

那天,她画的是自己。

坐在椅子上,身后是一棵长满叶子的银杏树,头发随风飘着,双手空空的,没有笔,也没有纸。

她画完后,轻轻写下最后一句话:

“我没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