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疼的记忆
那种没有,是彻底的、干净的、空的,像是被某双手一点点擦掉了痕迹,连回忆的影子都没留下。
可他开口了。
他说:“你是不是……叫苏瑾谙?”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像被人狠狠按住胸口,又骤然松开的那一刻,所有的气体在体内横冲直撞,险些让她站不住。
可她没有应。
她只是抬手抹了抹眼角,不让泪水掉下来。
她怕一掉下来,他会以为她在渴望什么。
其实她早就不渴望了。
“你心疼了吗?”她问他。
声音轻得风一吹就散。
他点头。
“疼!”
这两个字,是她过去这两年耗尽整条命也想听到的回答。
可现在听到了,她只是笑了笑,笑得很慢,像是在哄一个病人安静入睡那样轻柔。
她说:“那就够了!”
风停了半秒,像是听懂了这一句。
贺晓站在不远处,没有靠近。
她知道,今天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刻,她无权插足,也插不进去。
顾承泽没有说太多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是在努力分辨自己身体每一处因她而起的痛,是从哪里来的。
“我梦见你!”他说。
“很多次!”
“你在梦里画画,不说话!”
“风吹得很大!”
“你站在很远的地方看我,一句话不讲,但我知道你在哭!”
“你一直没转身!”
苏瑾谙低头,声音像是从肺里挤出来。
“你梦见的是我,可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你忘了我!”
“你连我的脸,都不认识了!”
“你来得太晚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哑。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你!”
“也不知道你是谁!”
“但我一看到你……心就疼!”
她轻轻笑了一下。
“你不需要记得我!”
“你只要……疼!”
“你疼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是完全被抹掉的!”
“我还在你身体里!”
顾承泽垂下头,指尖缓慢地松开那张画。
风一吹,那张纸飘到她脚边。
她没弯腰去捡。
她现在已经弯不下腰了。
她只是一步一步,缓慢地转过身。
“我已经画完了!”
“我没有力气再画了!”
“但你以后要记得疼!”
“那疼,是你活过的痕迹!”
“不是梦!”
她走得很慢,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每走一步,她的背都佝偻一寸。
她知道自己的命已经不长了,医生说她的指标再次开始下降,哪怕是保守治疗,也撑不了几个月。
但她不怕。
她怕的是他不疼。
可现在他疼了,她就可以放心地离开。
顾承泽站在原地,没有追。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追。
他不记得她,可她的声音、她的轮廓、她说的那些话,全都像一把刀,一下下割在他心口。
“你以后要记得疼!”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反复响着。
像是一种咒。
又像是一种祝福。
他蹲下身,把那张画拾起来。
纸张已经被踩皱,边角卷着泥,可那句话还在。
“你走的时候没回头,我就不追了。
但你心疼的那一刻,我陪你疼完!”
他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抱着那张纸,整个人靠在树干上,闭着眼,什么都不想说。
风又来了,卷起他脚边的一些树叶。
他想起了很多梦里无法解释的疼痛。
想起他无数次半夜惊醒,却不知道为什么会眼眶湿润。
想起他每次看到银杏叶,就不自觉地揪心。
他忘记了那个名字。
可他终于知道,那不是梦。
是他真的失去了一个人。
回到病房的苏瑾谙没有说话。
她靠在床上,一句话没讲,也没有再提起他来过的事。
贺晓知道她这次是真的放下了。
不是因为他认出了她,而是因为她已经无力再等。
她画完了,写完了,说完了,连心疼都替他疼了一遍。
她已经把这一段感情,活得像是一整段人生的全部。
剩下的,她不再要。
她现在只想静静地等自己走完最后这段路。
而他疼,她就不再怨。
那天晚上,贺晓收起所有画稿,放进了她以前的木箱子里。
她一张张擦过灰,像是在送别一段历史。
她知道这段故事不会有任何结局。
她甚至知道,有一天她可能连“苏瑾谙”这个名字都再不愿提起。
但她始终会记得,有一个女孩,用尽整条命,爱过一个人。
就爱了这一生。
春天的暖意终于开始显出痕迹,窗外那排银杏树长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批叶子,嫩绿、细薄,沿着枝干一点点生长出来。
阳光落在窗台上,是温热的,风吹进病房不再冷得刺骨,连空气中都有一股好久不见的青草气。
贺晓买了一束毛茛,颜色很淡,是浅到几乎透明的粉白,摆在窗边,成了屋子里唯一还称得上“明亮”的存在。
苏瑾谙靠在床头,没再坐到画桌前。
她现在偶尔会走动几步,但更多时候是坐着静静地看着窗外发呆。
自从那天楼下的见面之后,她的情绪变得更安静了。
不是平静,而是沉。
沉得像一片水底的石头,波澜不惊,甚至连偶尔的反光都藏得干干净净。
她没再问过顾承泽,也没再主动提过画展、素描本、那些曾经一页页攒下来的风与叶。
她像是终于从一场执念中抽离出来,却没能带走一点属于自己的温度。
她也许没有放下,但她也不再抓了。
那天之后,她回到病房第一件事,就是把素描本翻到最后一页,然后轻轻地合上。
“结束了!”她说。
贺晓问她:“你真的不画了?”
她只是摇头。
“我想把那些线条留在他手里!”她说:“不是留在我这里!”
“他记不记得我已经不重要了!”
“他心疼就够了!”
贺晓听完那句话,坐在洗手间的马桶盖上,关了灯,一个人哭了整整二十分钟。
她知道苏瑾谙不是释怀,她是耗尽了。
她撑了太久,一根根骨头里都是拉扯出来的缝隙,她不是不疼,而是没地方再疼了。
从那天起,她开始一点点把自己的东西清理出来。
衣柜里没剩几件换洗的衣服,本来就不多的首饰也早已被她寄回家,只剩下一只小纸盒,里面装着几样从前设计时候留下的样品,有一对不成对的耳钉,一个断掉了的手链挂坠,还有一枚她自己改到第三版都没交稿的戒托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