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水笔者 作品

第738章 老兵不死

熊一样的老人高高举起自己的斧子,用力劈在砍下来的树段上,将大块的木头劈成合适的柴火,哪怕只是在砍柴,但是他的目光永远凝视着自己的斧刃,像是战士紧盯着手里的武器。

曾经的军旅生涯在老人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他明明只是在劈柴,散发的气势却几乎能让人误以为他在指挥一场战争。

瓦图京·索科洛夫,前苏维埃的国防部副部长,现在只是个被隐居监视的老人,可见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依然对他不放心,害怕这位老将拥有自由后东山再起。

周围的密林里潜藏着无数的眼线,老人其实能有所察觉,只是他习惯了,走到那个位置上的人,如果失败了,基本上就代表着万劫不复,现在他还能苟延残喘,便已经是难得的宽裕。

没人能悄无声息地联系到老人,甚至连老人房里的电话也只有少数号码能够打通,他不被允许向外界通信,不被允许会见亲人朋友,只能作为孤家寡人等待着孤独终老。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不多时下起了淅淅沥沥小雨,雨水穿透了白桦林,拍打着老人坚毅的面容。雨水让林中升起了朦胧的雾,老人突然丢下斧头,看也不看自己可能被淋湿的木柴,而是罕见地张望起四周来。

雾中世界都彷佛在渐渐变得渺远,某种类似于混沌的气息在周围弥漫,老人丢下斧头,在雨中肃立,彷佛当年站在红场的广场上。

“您来了么?”老人缓缓问道,声音中气十足,“我们上一次通电话是二十年前了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您亲自来一趟吗?”

周围的空间已经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了,老人曾经见过这样的“神域”,能直接在现实上构建新的空间,却又和尼伯龙根完全不同。

“看起来我让您误会了。”少年从树丛中慢慢走了出来,“日安,瓦图京将军。”

走出来的正是舒熠然,这片空间是夏弥帮忙构建出来的,龙王有开辟尼伯龙根的权能,但不代表可以随时随地开个异空间跳进去,尼伯龙根的建造是一项费时费力的工作,而这样的空间相对来说要省点力气。现在的舒熠然也能看得出这片空间的基本构造,这是一片临时的深度1空间,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但就算是这样,也耗费了夏弥整整三个小时去搭建这里。

舒熠然觉得在不远的将来,自己应该也会有这样的能力。

“你是谁?”瓦图京大将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紧绷。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零的朋友。”舒熠然很客气,他没有贸然靠近老人,以此来避免引起对方更多的紧张,“想向您询问一些事情。”

瓦图京看着眼前貌似人畜无害的男孩,却明白对方身体中所隐藏着的权能,这样的“神域”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你想问什么?”瓦图京并没有验证舒熠然所说的话的真实性,老鼠不必要在意猫是否在说谎,只需要自己决定说还是不说。

“两件事。第一,我在找一所学院。”舒熠然说,“这所学院曾经被建立在西伯利亚的无人区中,里面住着一群被复制的人。”

“基因克隆项目。”瓦图京果然知道舒熠然指代的东西,“当年我们什么都尝试过,为了维护苏维埃的政权无所不用其极,当然也包括基因科学,为此开展的项目不止一个。”

“过去的功过是非我不评价。”舒熠然淡淡地说,“我想知道那所学院在什么地方,以及你对这个项目到底知道多少。”

“我并不负责基因克隆项目,但是对此也有所耳闻。”瓦图京说,“但是这些旧时代的秘密,何不让我这样的老鬼带进坟墓里去。”

“我见过我的克隆人。”舒熠然并未隐瞒,“那个孩子遭遇了很不公平的事情,我要帮他讨回来,如果我不帮他,谁会去管他?您说是吗?”

瓦图京的表情几乎是立刻变得错愕起来,他站在雨中凝视着舒熠然的眼睛,两人谁都没有继续说话,久而久之,瓦图京几乎觉得自己是在看一个纯净的孩子。

“我原本以为那个项目已经终止了。”瓦图京最后还是松口了,“那所学院的坐标我可以给你,说实话,那几乎是我们以前最靠近北极的基地了。”

“我还以为黑天鹅港才是。”舒熠然说。

瓦图京深吸一口气,他不确定面前的男孩到底知道多少,可关于那座港口……

“我杀了赫尔佐格博士,他一直活到去年。”舒熠然在林中踱步,那些雨水自动躲开他的身体,他半真半假地说,“这就是我要问你的第二件事,那座港口在哪里?这不止是我的问题,也是零的问题。或者说,这是雷娜塔的问题。”

舒熠然在赌这个老人知道零的身份,因为在阿娜特的记忆碎片里,舒熠然是能辨认出零的脸的,那么这位曾经听过各个项目汇报的老人应该也见过,他没道理认不出来雷娜塔。

瓦图京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直到舒熠然都觉得尴尬的时候,这位老人缓缓抬起头来,说:“我的国家死了,可我对国家的忠诚没有死。”

“看起来那座港口比学院更重要。”舒熠然简单地评价说,“为了国家,道德和良心都是可以舍弃的,对吗?”

“换成你们中国人,你们也会这么做。”瓦图京尖锐地说。

这次轮到舒熠然有些惊讶了,从始至终舒熠然说的都是俄语,他自认口语娴熟,不会露出破绽,而且他从没有介绍过自己的身份,这个老人是怎么确定自己的国籍的?

看出了舒熠然的惊讶,瓦图京紧接着说:“以前我和中国人做过生意,你和他们有点像,日本人和韩国人,都不像你们这样直截了当,还喜欢反问。”

……您见多识广。”

“说实话,你有这样的力量,但却出奇的客气,最开始我差点把你认成日本人。”瓦图京说,“但我又想了想,日本人不会对弱者客气。”

“那您对弱者怎么看呢?或者说,您对当年各个项目所牵涉到的弱者,那些孩子们,您是怎么看的呢?”舒熠然的声音平和,并不咄咄逼人,但是瓦图京只觉得像是有刀子抵在自己的眉心上。

“在这里,我和你说实话,不管你相不相信。”老人每一个字都很重,像是军人汇报命令,曾经的苏联将军的影子重新在他身上浮现,那位身先士卒的军人的魂魄从未彻底死去,“战争,从来都不该和孩子有关。”

“我相信您。”舒熠然点头说道,“所以我能知道那两个地方的坐标吗?这并无碍于您的忠诚,因为苏维埃的魂其实包括让每一个人得到公平的对待,也包括那些孩子们。”

瓦图京从随身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舒熠然也适时地递上一支笔,老将军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坐标,把纸币递还给舒熠然。

“去找一个叫亚历山大·布宁的人,他能带你进入这两个地方。”

“我知道了,感谢您的配合。”舒熠然将其细心收好,“您想离开这里吗?我或许可以帮您离开监视,乃至于离开这个国家。索科洛夫这个姓氏的意思是猎鹰,我想猎鹰应该更向往自由的天空,而非他人的樊笼。”

“猎鹰从来都不是自由的,它们跟着猎人的指令而行动,如果哪一天猎鹰失去了利用价值,那它最好安静地死去,而不是让猎人发怒。猎人发怒,会牵涉到无辜的猎狗。”瓦图京说,他拒绝了舒熠然的提议,“我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流过血,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们亲手打下来的,我不会离开我的祖国,纵使它已经不是我认识的样子。而且,没有人会知道我们今天的对话,所以我死了的那天,过去的一切就被斩断了——至少在某些东西看来是这样的。”

“我可以问问您说的是谁吗?”舒熠然警觉。

“我能说的,都在那张纸上。”瓦图京却拒绝了,“帮我告诉雷娜塔,我很抱歉,大人的战争,不该把孩子们牵扯进来。”

“我会的。再见,将军。”

舒熠然没有再追问,只是转身离开,于是连小雨都随着他转身,林中的雾渐渐散去,像是一场梦境正在醒来。

这个空间已经濒临极限,舒熠然没时间了,而且他知道,有些问题,注定没法在这位老兵的口中得到答案。